中评大咖讲书:中评青年对话洪雯

全国港澳研究会会员、香港国际金融学会研究员洪雯博士担任“中评大咖讲书”第四期学习活动的主讲嘉宾(中评社图片)

  中评社香港10月5日电(中评社报道组)由中评智库基金会和中国评论通讯社共同主办的“中评大咖讲书”第四期学习活动8月26日下午在香港总部举行。全国港澳研究会会员、香港国际金融学会研究员洪雯博士受邀担任主讲嘉宾,围绕最新著作《两个香港的弥合之路》进行主题分享,深入剖析香港社会经济深层次矛盾与香港未来出路,并回答了中评社记者提出的十余个问题,包括粤港澳大湾区、香港社会不公、基层就业、青年发展、老年贫困问题、中资机构在港作用、人才流失、中美博弈等。

  谈及如何推动香港产业的多元化,洪雯提出了发展2.5产业的观点。她表示,实体产业移出导致了香港的产业结构空心化、过度服务化、单一化,引致就业结构两级分化,中间阶层流动的通道逐渐变窄。越来越多的基层依赖旅游、零售、餐饮、酒店等行业,从业者不需要大量的知识,也不需要技术的积累,致使升值的空间也非常有限,年轻人向上流动的通道狭窄。因此,香港发展一些连接制造业与服务业的2.5产业刻不容缓,以此带动一系列相关行业的发展,稳固香港的生产性服务业,丰富产业结构,增加年轻人的就业选择。

  对于“二号香港”发展,洪雯显得颇为关心。她认为,“一号香港”享受了全球化的好处,而 “二号香港”却被忽略了,甚至承担了全球化的弊端。因此,香港需要用一定的产业规划和政策,引导“一号香港”的资金、专业服务等反哺“二号香港”。谈及中资企业在此过程中需要承担的责任,她指出,中资企业在利用香港所长的同时,也应考察香港所需,用内地所长来弥补香港短板,推动“二号香港”的产业多元化、实体化,推动香港经济结构的调整。

  至于香港该如何融入大湾区,洪雯坦言,大湾区还处于最初级的融合阶段,香港与大湾区其他城市之间的要素流通存在着较大的障碍。下一步需要让生产要素更广泛、更顺畅地流通,从以往的单向流动走到双向优势互动,让大湾区的两种制度能够优势互补,形成协力。她认为,在一些政治风险比较低、不影响国家安全的层面,可以大胆突破限制,衔接两地机制,让香港人真正觉得自己是大湾区的一员。
 
  谈及香港政府角色的转变,洪雯指出,港府历来是“小政府”,但在新形势下,香港政府需要转型成一个“有为政府”,逐步介入到经济发展中,推动“二号香港”产业结构转型和实体化。在发展科技产业和2.5产业的过程中,她建议港府放下身段,向珠三角城市学习招商引资,主动为龙头企业制定优惠政策及提供服务,吸引它们落地香港。

  有关香港在中美之间的角色,洪雯表示,香港有“一国两制”的特殊背景,在中国之内实行资本主义制度和普通法体系,成为了中美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等各层面的缓冲区和润滑剂。但是香港作为缓冲区是建立在保障国家安全的前提下,当国家安全受到危害的时候,缓冲区的作用就完全消失了。香港需要思考,如何在维护国家安全的情况下,发挥更大的润滑剂作用,扩展更大的缓冲区空间。

全国港澳研究会会员、香港国际金融学会研究员洪雯博士(中评社图片)

  以下是问答全文:

  发展2.5产业促经济结构转型

  中评社记者:香港本地一直缺乏多元的实体产业,广大基层民众就业过于依赖消费性服务业,在疫情中受到巨大冲击。您认为,应该如何为香港基层市民提供多层次、多样化的就业选择?推动香港产业结构的实体化、多元化,应从哪些方面着手?

  洪雯:香港过于依赖服务业,但在制造业流失之后,生产性服务业也开始流失,所以越来越多的基层依赖消费性服务业,包括旅游及其所带动的零售、餐饮、酒店等行业。从修例风波到疫情,旅游业接连两年受到极大的打击,靠消费券刺激、救亡,香港未来迫切需要为这一批人寻找新出路。这是困难的,但是再困难也必须有个开始。我认为趁这次疫情,香港应该拿出决心来推动产业的多元化和实体化,正如我刚才提出的发展2.5产业、发展科技产业、推动贸易物流的转型升级。只有产业结构多元化了,才能够相应地提供多元的就业机会,才能让每个人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中评社记者:近年来香港青年问题愈趋严峻,尤其是年轻人向上流动性大不如前,这也造成部分年轻人对社会充满怨气。您认为当今香港青年难以上流的主要原因有哪些?政府和社会又应如何协助青年人提升其社会流动性?

  洪雯:香港社会流动性不足关键在于产业结构出了问题。产业结构直接影响就业结构,当产业结构出现单一化、过度服务化、服务业越来越集中于四大支柱,而四大支柱又出现两级分化和中间塌陷的趋势时,能让阶层向上流通的通道就变得越来越窄。所以改变经济结构是一个长远的思路,必须让中间通道相对通畅,才能让年轻人向上流动。现在很多年轻人聚集在由旅游带动的餐饮、贸易、餐饮、零售、酒店等行业,这类行业的增值比较低,香港在产业链中的介入也比较浅,所以香港必须寻找一些新的产业,能够在中层提供更多的职位,并且发挥乘数效应,稳固香港的产业结构。

“中评大咖讲书”第四期学习活动8月26日下午在香港总部举行(中评社图片)

  所以,解决经济深层次矛盾的出路在于经济结构转型。我一直在想,香港能不能发展一些能够推动年轻人就业,而且符合年轻人思维的2.5产业,例如高端时尚的售后服务中心。例如,某奢侈品牌曾经想在香港设立一个亚太区手袋售后服务、维修中心,目前该品牌在每个国家都建立有一个维修中心,生产的零部件分发到各个国家的维修中心,维修技术的培训也是由各国自己负责,成本很高。香港奢侈品的流通是零关税,所以这间奢侈品公司很想来香港,成立亚太区集中的售后维修中心。香港有非常大的潜质发展这个产业,因为香港能够接触到最新的时尚潮流,年轻人也喜欢这些,只要政府能出一把力,推动这一类的2.5产业在香港发展起来,能够让很多年轻人找到喜欢的就业岗位,而且这个行业的乘数效应非常高,时尚产业、文化产业、创意产业,甚至是网红经济都可以相应地发展起来。这个案例是真实的,该奢侈品公司找了香港贸易公司去开展这一项目,可是需要土地、人才培养,需要创造一个行业,凭一家贸易公司的力量做不了,而是需要从政府层面来推动。一旦这个行业起来之后,会产生一连串的clustering effect(集群效应),能够带动一系列行业的发展。我觉得这非常值得政府去开拓。

  让老人安居乐业 有进一步工作的空间

  中评社记者:香港号称是全球人均寿命最长的地区之一,但人口老龄化、老年贫困恶化与养老资源短缺问题却成为重大挑战。政府将长者综援的年龄从60岁收紧至65岁,部分市民期盼的全民退休保障计划迟迟未启动,强积金制度也面临较大争议。您认为香港老年贫困问题如何解决?政府的养老政策还需要做哪些改进?

  洪雯:老年贫困问其实是多方面的原因。我以前在政府工作的时候,帮助做过一些有关退休保障的测算。我发现哪怕香港政府手握大量储备,也不够胆放手去做,比如说退休之后每个月可以领一笔退休金等等。为什么?香港的老龄化来得太快太迅猛,无法预测会给公共财政带来什么影响,很多国家的案例都显示高福利体系没有持续性,如果没有找到合理的解决方式,港府不敢贸然去做。我认为可以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现在人的寿命越来越长,不少人到了70岁还是精力旺盛,要创造机会,让老人有进一步工作的空间,他们有丰富的经验和为社会服务的意愿,企业可以考虑开创一些岗位给他们,让老年人发挥余热。

中评社编委兼采访主任林艳主持活动(中评社图片)

  第二,虽然对于长远的退休津贴,政府缺乏扎实的资料支撑去推进,但是别的方面可以先改善,包括医疗、社区服务、住房等。目前公屋排队整体需要5.8年,虽然老人一直是优先的,但是老人住房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不少老人依然住在笼屋和劏房里。如何用创新的模式去改善老年人的住房问题,我觉得光靠香港政府不行。内地提出了“三次分配”,香港企业是时候好好思考一下,能不能跟随国家的思路,为老人的生活改善出份力。

  另外,年轻人是纳税人,纳税人比例越高,老年人能够享受的福利越高。年轻人是香港的血液,不是包袱,不能把他们赶走,不能“推”年轻人去香港以外的地方发展。从个人的角度看,人往高处走,去机会更多的地方是天经地义的;但是从政府的角度看,要珍惜年轻人,要为他们创造发展的机会,要吸引他们留下来,要不然老人与年轻人的的失衡会更加严重。

  中评社记者:人才对一个城市发展而言至关重要,近年来香港人才流失问题引发社会各界关注,尤其是港漂回流现象严重,选择成为“新香港人”的内地“港漂”数量也在下降。您认为根源是什么?特区政府应该如何完善人才政策吸引和留住人才?

  洪雯:人往高处走,如果本地能够提供充足且高品质的发展机会,人才自然会留在这儿。香港能吸引多少人才,关键在于香港能提供多大的发展机遇。当有广阔的发展空间时,我认为人才自然会流向香港。

  另外一个因素是社会的稳定。在前两年,社会对讲普通话的人可能没有这么友善,可能这也是部分港漂回流的原因。但是我始终相信这种情况不是普遍的。现在香港稳定下来了,不友善的氛围一定会改变。

  但是客观来看,内地精英给香港本地居民是带来一定压力的。特别是由于内地人口基数庞大,一小部分人来香港,就能够产生比较大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香港人心中有一点点情绪我们也能理解。所以我始终认为,为本地人创造更丰富的就业机会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中评社社长郭伟峰为洪雯颁发“中评大咖讲书纪念牌”(中评社图片)

  引导一号香港反哺二号香港

  中评社记者:近十年来,中资企业、中资机构在香港经济版图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但面对日益复杂、仍然无解的香港深层次民生矛盾,如何调动中资机构的积极性、彰显中资在港社会效益、发挥制度优势与效能,为破解香港深层次矛盾做出积极贡献?

  洪雯:这次选委会改革一个很大的变动,就是加入了很多中字头企业、社团的代表,给予了他们一定的权利。权利,自然也意味着责任。

  香港的中资企业一直在快速增加,而且行业范畴很广,对经济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但如果仔细分析它们在香港的投资和功能,会发现它们仍然局限在“一号香港”。它们不管来自哪个行业,在香港都是从事金融或地产功能。比如大疆,它在香港的办公室也是做金融。这其实是利用“一号香港”的优势,服务中资企业的所需。

  我希望未来这些中资企业能够换一个角度思考,在利用香港所长的同时,也考察一下香港所需,协助香港弥补所短。比如说我刚才提到香港应大力发展2.5产业和科技产业,能不能由中资企业带头来做,用内地所长来服务香港所需,推动“二号香港”的产业多元化、实体化,推动香港经济结构的调整。我认为中资企业可以扮演这样的角色。

  中评社记者:您在书中提到,“一号香港”的繁荣并没有通过“涓滴效应”带动“二号香港”的发展。您认为,应该如何藉助“一号香港”的力量,来促进“二号香港”的转型和发展?如何能够让“二号香港”的普罗大众分享到香港发展的成果,尤其是从融入国家发展大局中受益?

  洪雯:“金融是经济的血液”。不仅国际流通、全球化需要这种血液,“二号香港”的发展也需要血液。香港需要用一定的产业规划和政府手段,疏通血管,带动这些血液往“二号香港”流动,推动二号香港的转型升级。

大咖讲书活动现场(中评社图片)

  在《财政预算案2020》中,财政司司长提到了一个“港版淡马锡”模式,用香港的“未来基金”设立一个“香港发展组合”。但是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投资上,不管是天使投资还是风险投资,都是投资功能。政府能不能直接参与产业发展实践?用各种各样的引导措施,把“一号香港”的资源引导到“二号香港”,充分利用香港在金融方面的优势来服务实体经济。比如说政府提供一系列政策鼓励2.5产业的发展,“一号香港”为这些产业提供融资或其他专业服务的时候,政府可以提供税收的减免。

  但是,前提是香港政府必须有一套思维,要选定某些产业并制定规划,包括未来这些产业在香港的经济中扮演什么的角色、会达到多大的规模、会产生多少就业岗位、需要多少资源等。随后提供一系列的incentive(激励),让“一号香港”为之服务。资本是逐利的,哪里有钱赚,它就要去赚到尽。但“一号香港”并不是吸血鬼,如果政府能够承担应当承担的责任,去规管和引导资本,“一号香港”就能够服务好“二号香港”,从而让二号香港也能分享到香港的发展。

  加快突破大湾区内的机制障碍

  中评社记者:港澳办副主任黄柳权日前在政府总部举行的“十四五规划”首场宣讲会中提到,对接国家“十四五规划”不仅包括政策对接、产业对接、市场对接,也包括理念对接、思路对接。您怎么看理念对接和思路对接的重要性?香港方面还需哪些努力?

  洪雯:融入国家发展大局有两方面,一方面是用香港所长服务国家所需,但同时又用要充分利用国家所长,弥补香港所需;而香港想利用国家所长,就得跟上国家的思路和步伐。比如一河之隔的深圳,现在是中国的硅谷,是全球的科技先锋。深圳科技企业走到了一定程度,还需要什么?香港能提供什么?怎么样把这些企业吸引到香港来发展?要回答这些问题,香港必须跟上国家的发展步伐,跟上周边城市的发展步伐,瞭解对方。在全球化的过程中,香港的全球化与内地最为相关,在国情认知、文化、语言能力、人脉关系等方面都以内地为导向,香港人要冲破旧有思维的藩篱。既然香港最大的客户是内地,香港人就要去好好瞭解客户,就要去拥抱内地,融入内地文化,真正地抓住国家发展的机遇。

  第二,香港自身很多民生问题的解决,也可以从国家的发展思路中得到启发。比如内地在消灭了绝对贫困之后,提倡“共同富裕”,未来将有一系列的政策出台。香港应该学习这种思维,也要走向共同富裕,不能拖国家后腿;笼屋、劏房不是资本主义。内地提出“搞好一二三次分配”,虽然两地情况不一样,不能照搬,但是这种思路香港可以从中借鉴。跟上国家发展步伐,不仅仅是瞭解我们的客户,更要学习、吸收值得为我所用之处。这才是优势的双向互动。

洪雯向中评社赠予著作《两个香港的弥合之路》(中评社图片)

  中评社记者:港珠澳大桥是一座创造了多项“世界第一”的跨海大桥,习近平总书记将此桥定义为“圆梦桥、同心桥、自信桥、复兴桥”。中评智库大数据中心发现,这座桥不仅淡出了港人视线,也未见特区政府有什么相关的前瞻性战略部署出台。您认为,应该如何盘活这座大桥?香港应该如何开发“大桥经济”效益?

  洪雯:港珠澳大桥创下了多项“世界之最”,是香港跟广东共同争取了很多年的成果,来之不易。但是大桥的营运,特别是在疫情下,非常惨淡。如果资源都是这样用的话,香港人当然什么都反。

  如何利用好港珠澳大桥,我有几点考虑。第一,现在的过境车辆配额制度非常严格。我曾经尝试申请,发现很贵,条件很多,期限又很短。我觉得过于严格了,可以考虑适当放宽。第二,大桥在结构上非常美,有很多创意,可以开发作为旅游景点,甚至是更深入的工程旅游,让小朋友瞭解桥梁、瞭解如何在海上建造,这是很有趣味性的。第三,“三地三检”不利于提高大桥的利用率。当时香港的政治环境恶劣,立法会、社会上有很多反对“一地两检”的声音,现在这种障碍差不多消除了,而且立法会即将重新选举,是不是可以检讨过关安排?虽然大桥已经建成了,但据说在设计上为“一地两检”甚至“一地三检”预留了空间。在政治环境允许的情况下,我认为可以重启“一地两检”、“一地三检”、甚至“两地一检”、“三地一检”的讨论。

  中评社记者:您认为,香港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中应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香港如何通过参与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带动本地产业发展?您认为,目前粤港澳大湾区的融合还存在哪些现实障碍需要破解?

  洪雯:香港跟大湾区其他城市之间的障碍很多,人流不通、资讯不通、资金不通。很多数据预测2035年大湾区的 GDP、贸易额会超过纽约湾区、东京湾区,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湾区,但是我觉得这没有意义,因为这只是数据的迭加,不是真正的互联互通。举个例子,前几天港澳研究会让我寄几本书给他们,但香港的书不能寄回内地,我想试试闯关,于是把几本书用信封包住,伪装成一份文件,结果还是查出来了,然后好一番折腾。

  在这种情况下,香港年轻人过了“河”,就相当于去了一个全新的地方,湾区的优势没有体现出来。我有一个好朋友创业做电商服务,我问他有没有进大湾区,因为去大湾区有很多补助可以申请。他说我是服务欧美的企业,去大湾区简直就是开展一门完全不同的业务,市场不同,数据、资讯、资金都不通,如同二次创业。他斯坦福大学毕业后在香港创业,已经算是顶端人才,要进入大湾区都那么困难,别说其他的年轻人。

中评社北京总部的青年记者通过线上方式参与学习(中评社图片)

  现在内地有Cyber security law(网路安全法),内地产生的客户数据不能出境。以我的公司为例,我们在香港的数据中心跟内地是完全分开的,一河之隔,却要建立两个数据中心。
  
  我认为现在大湾区还处于最初级的融合阶段,怎么样通过自由贸易协定,进一步让要素能够在更广的范围内流通,从最基础的融合往上走,是接下来要考虑的。现在的沪港通、深港通都是有限渗透,是在一个封闭通道里的流通,其实完全可以做得更多、放得更开。能不能适当打通两边的数据,让大湾区能真正有进一步的沟通。从以往单向的流动走到双向优势互动,这种融合才能持久,才能让香港人受益,才能让香港人愿意去瞭解、去融入大湾区。

  我在中策组的时候是粤港策略研究小组的成员,跟踪香港与珠三角城市的合作,我发现容易走的路过去已经走了,下一步就是要真正地直面问题,下定决心去突破障碍,这样才能让大湾区的两种制度能够优势互补,形成协力。在一些政治风险比较低、不影响国家安全的层面,其实可以去尝试,例如医药,很多内地人来香港买药,能不能将药品的安全标准、医生的职业标准建立一个互认的体系。我们应该走得大胆一点,逐步地突破障碍,让香港人也真正觉得他是大湾区的一员。

  港府需转变成有为政府 逐步介入经济发展

  中评社记者:您的书中提到“调整政府角色,制定产业发展蓝图”,我们知道香港一直是“小政府、大市场”的发展模式,您认为香港政府转型成为有宏观调控能力的“大政府”,是否会面临一些挑战呢?是否会影响香港继续维持自由港的优势?

  洪雯:第一,如果仔细分析一下香港作为自由港所包含的内容,它包括了资金、货物、资讯、自由来往,我觉得这些跟政府功能的改变没有冲突。政府引导经济,制定经济发展计划并不影响自由港的这几个功能,所以自由港和政府作用这两者并不具备必然的关联。   第二,其实港府未必要变成一个大政府。香港政府历来是一个小政府,多年来的经济转型也好、发展也好,都不是政府规划出来的结果。政府没有规划经济的传统,也没有规划的能力,让它转型成像内地式的政府,或是新加坡家长型的政府,暂时也做不到。但是香港政府可以转型成一个“有为政府”,从所谓的不干预、无为,转变为“有所为有所不为”,逐步介入到经济发展过程中。这种“介入”并不是规范企业怎么运作、规范资本怎么流通、规范市场怎么运行,而是提供一个发展的蓝图,这不仅有利于引导经济发展的方向,还可以推动“二号香港”产业的结构转型和实体化。另外,香港经历了几场大的社会运动,社会非常撕裂,产业发展蓝图相当于是一块踏脚石,让整个社会的持份者可以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政府可以充分地engage(沟通和交流)各个持份者,让年轻人表达他们的理想,让家长表达对孩子的期盼,政府则可以从中瞭解社会各界的想法。这是一个目标,也是一个手段,让两个香港走上弥合之路的手段。我认为政府可以参考。

  中评社记者:您在书中提了香港不仅要“走出去”,还要有“引进来”的思维。您认为,在参与“一带一路”的过程中,香港如何引进来?如何走出去?

  洪雯:我非常欣赏内地政府在“引进来”方面的所作所为。大湾区规划出台之后,我当时还在利丰工作,陪同冯国经先生接待了大湾区不少城市的市委书记或者市长,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需求过来,讲了很多大湾区的发展机遇,说如果我们把总部搬去他们的城市,可以在“一企业一政策”的思路下提供各种优惠,税收和土地都可以商量。新加坡政府也是这么做的,利丰有几个大的物流项目本想放在香港,结果新加坡专门制定了特别政策,给了非常优厚的条件,于是利丰就把项目搬去了新加坡,吸引了不少相关产业跟随,带动了整片区域的发展,现在那里已经是一个高端物流中心了。利丰开业的时候,新加坡副总理亲自出席,非常重视。我觉得香港政府应该向这些城市学习,未来要发展科技产业和2.5产业,政府需要放下身段去招商引资,去敲门,主动制定政策和提供服务。

  中评社记者:修例风波使香港经济受到重创,也使社会撕裂,令昔日被繁华所掩盖的一些社会矛盾陆续暴露出来,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个问题就是贫富鸿沟,您认为产生这个巨大问题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如何才能改变这种不公的局面?

  洪雯:最大的原因是香港在追逐全球化的几十年里,忽略了本地的需求。Global(全球)和local(本地)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只专注本地发展,就会被全球化抛弃,例如非洲很多地方根本无法融入全球的流通系统;可是香港只专注追求在全球中的竞争,忽略了本地能否从中受益,就带来了撕裂。“一号香港”享受了全球化的大部分益处,大多数的弊端则由“二号香港”承受。要弥补这种撕裂,就要改变以往那种追逐高端全球化、一切以国际功能为先的思维。举个例子,香港政府为了进一步巩固国际金融中心地位,为资本松绑,取消了各种税,包括遗产税。资本家才有大额遗产,香港取消了对资本家的税,这是很荒谬的。另外,为资本拆墙松绑,吸引资本进一步涌进香港,但香港的产业非常单一化,都流向金融和地产行业,更加推动了香港的金融化和地产化。这些都是进一步加深贫富鸿沟的做法。   当然,香港要保持自由港的优势,才能够保持“一号香港”的竞争力。但是,必须把通道打通,让资本流到我们想让他去的地方。比如说采取一系列措施,畅通资本流向实体经济和2.5产业的通道,或者让资本进入地产行业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等,都有助于减慢贫富差距的扩大。过往香港在全球化的过程中得到了“全球化典范”的称号,但是忽略了本地的发展,我认为未来应该让全球化为本机服务,让“一号香港”为“二号香港”服务。

  中评社记者:有声音认为特区政府应该恢复中央政策组,也有声音认为特区政府应该建立顾问班底。我们知道您曾在特区政府中央政策组担任过高级研究主任,能否结合您的经历谈谈对此事的看法? 

  洪雯:我在中策组工作过五年多六年。我2013年离开中策组进入利丰后,香港政府曾有一个高级官员找我做一个为期三个月的研究项目,但是没有任何支援和酬金,是义务工作。最终,我的公司允许我用了三个月时间,去完成政府的这个项目。这件事令我印象很深刻,因为政府在寻求研究去支持其决策时,没有可持续的机制。香港政府多年来不积极参与经济发展,也没有专门的研究力量去研究和展望经济,中策组以往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这个角色,出台政策之前中策组会做民调,摸一摸社会的脉搏。修例事件之前如果有中策组通过各种方式做民意调查,不知道结果会不会改变。我想说的是,一个政府怎么能不去研究,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内部研究力量,要到企业借人义务做研究?这很荒谬。我认为不单是中央政策组应该重建,而且每个政策局都应该有自己的研究力量。

  但中央政策组的重建并不意味着完全复制从前的模式。其实当年那个政府部门来借我的时候,中策组还在,但显然局并不太信任中策组,不想将项目交给中策组来开展。因此,中策组即使重建,也需要跟政策局发展信任关系。它应该有点类似于发改委的角色,进行产业规划,并且整合各个政策局的资源。   在国家安全前提下发挥香港缓冲区作用

  中评社记者:虽然近几轮美国涉港制裁对香港经济与金融并未造成实质影响,但在未来中美博弈长期性、结构性的复杂局势下,您如何评估香港在其中能扮演的角色?香港能否作中美“缓冲区”?如何才能抵御中美对抗等外部风险?

  洪雯:第一,香港非常特别,属于中国国内但是境外这样一个独特的地区,实行资本主义制度、实行普通法,有着中西融汇的背景,的确可以看作是中美的缓冲区,在过往在很多时候也都扮演了润滑剂的角色。数年前,我曾经留意到一则新闻,中国国防部长和美军司令在香港会面。为什么选择在香港会面?因为在美国会面不方便,在内地会面也不方便,双方就在香港这样一个“一国两制”的地方进行会面沟通,香港扮演了一个缓冲区的角色。这种角色不仅是政治和经济上的,还在文化等各个层面都发挥著作用。

  可是有一样东西是没有缓冲区的,就是国家安全。从香港修例事件就可以看出,当危害到国家安全的时候,缓冲区的作用就完全消失了。所以香港作为缓冲区是建立在保障国家安全的前提下,过去是,未来也是。

  在充分保障国家安全的前提下,香港还是有很大空间的。比如说这次的《反外国制裁法》,最终没有放入《基本法》附件三,没有在香港实施,这是因为中央看到了在保障了国家安全的前提下,香港需要一个缓冲空间。这不仅对香港有意义,对国家也有意义,甚至对美国也有意义。我认为国家需要智慧地思考,该怎么用好这个缓冲区;香港也要好好思考,在维护国家安全的底线上,怎么发挥更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