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论坛：新情势下两岸机遇与挑战
中评社香港2月11日电/中评智库基金会、中国评论通讯社不久前在中评社北京总部举办座谈会，邀请中国人民大学两岸关系研究中心主任王英津教授、北京大学台湾研究院院长李义虎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台湾研究所副所长张冠华研究员、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涉台事务研究中心主任谢郁研究员、全国台湾研究会副秘书长严峻与会。座谈会由中评智库基金会执行长罗祥喜主持，中评智库基金会主办的《中国评论》月刊2月号以《新情势下两岸关系发展的机遇与挑战》为题，详细刊登了与会者的发言，文章内容如下：
罗祥喜：开场白
今天非常高兴邀请到北京最有代表性的涉台智库专家、也是中评的老朋友参加这场讨论。最近已有不少解读和讨论台湾九合一选举结果及其影响的研讨会，但未必已经讨论透了，对其深刻影响的讨论未必完全到位了。我们今天的讨论，一方面希望在最近众多讨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有所深化和提高；另一方面，可以把重点放在下一步如何推动两岸关系发展方面。
我们的讨论重点包括：第一，九合一选举结果反映了台湾怎样的政治社会思潮和趋势？对两岸关系发展有何启示？第二，影响未来几年两岸关系发展的主要内外因素是什么？主要的动力是什么？主要的变数、阻力与挑战有哪些？第三，新的情势下，如何推动两岸关系的发展？有何新思路、新思考、新策略？包括如何定位两岸关系发展的阶段性目标？主要方略或做法？有何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
具体来说，还有一些重要的思考点，如：第一，怎么看柯文哲的两岸论述与作用？怎么处理与柯的关系？第二，怎么看韩国瑜现象（效应）及其两岸意涵？怎么支持配合韩的“货出得去、人进得来”的政见？第三，怎么处理与国民党的关系？国共论坛是否需要办下去？如何办下去？第四，怎么处理与民进党的关系？是否该留有一些空间？在加强与国民党执政县市关系的同时，怎么处理与民进党执政县市的民间交流与合作？第五，面对马上进入的2020大选年，大陆处理未来的两岸关系和两岸交流应注意哪些问题？接下来开始今天的讨论。
张冠华：台湾政治生态正在发生重要变化 两岸关系仍面临挑战
“九合一”选举结果，是新民意的展现，显示台湾民意出现了新的重大变化，将对台湾岛内政治生态与两岸关系产生深远影响。
其一，台湾蓝绿政治版图重整。选举结果基本颠覆了传统以蓝、绿划分的政治版图。韩国瑜在深绿选区高雄市意外大胜，而民进党郑文灿在传统蓝大于绿的桃园市大胜，柯文哲在国民两党强力夹击上仍在台北市险胜，都显示传统的蓝绿政治版图正在打破。
其二，选民经济意识觉醒，意识形态退潮。此次选举各候选人主打经济民生议题，取得选民认同。选举后期民进党在选情危急下意图操弄两岸和统“独”议题影响选情，加速惨败。
其三，非传统政治人物登上政治舞台，成为影响今后台湾政治生态的重要力量。包括韩国瑜、柯文哲、侯友宜、郑文灿等，主要依靠个人理念和性格特质、淡化甚至切割蓝绿政治色彩和政党色彩、走平民路线来获取选民支持。胜选后其政治实力大增，其走向将对未来政党权力格局、政治路线、未来大选格局产生重要影响。
其四，台湾选举政治步入网络新媒体时代。此次九合一选举中打破过去政党担任政治动员机器的角色，网络新媒体在政治动员中发挥了重要影响。韩、柯、侯等无法依靠政党机器进行政治动员，先期主要依靠网络新媒体先成为“政治网红”，后期结合“组织战”等胜选。
经济求变意识的觉醒 强化了台湾中下层选民的参政意识
近20年来，台湾经济总体呈现下行态势。经济增长率由中速增长降至低速增长，产业升级缺少新的亮点。半导体产业等受益于全球工业4.0带动发展强劲，但多数传统产业发展低迷。台湾经济总体上脱实向虚，如高雄市等由早期繁荣的工业港口城市持续滑落，如美国“锈带”；这导致台湾就业结构大量向传统服务业等部门转移，但服务业由于内需市场限制发展动能不足、结构升级缓慢，导致生产效率和薪资较低。这造成近20年时间台湾实质薪资几乎零成长，即便近来失业率已降至4%以下，但薪资水平难以提高。同时，青年人失业率居高不下，长期保持在12%左右；产业发展不平衡导致贫富差距拉大，中产阶级沦落，中下阶层生活日益困顿。
与当前出现的逆全球化现象类似，台湾经济的收入分配问题在经济全球化繁荣期，其增长效应大于分配效应。在经济发展陷入“闷经济”后，分配效应开始大于增长效应，社会矛盾开始显现。民进党执政后，一系列带有强烈意识形态和政治清算色彩的“改革”措施激化了社会矛盾，如“一例一休”直接影响劳工与中小企业利益，“军公教年金改革”直接影响中产阶层的家庭生计，无“核”神主牌主导的能源政策造成空气污染加剧；尤其不承认“九二共识”导致两岸红利大为减弱，直接冲击岛内农渔民、计程车司机、夜市、民宿等平民经济。“韩国瑜现象”激发出台湾民众的经济求变意识，于是经济民生成为选举的主导议题。
经济求变意识的觉醒，强化了台湾中下层选民的参政意识。此次高雄市选举，投票率高达73%左右，韩在深绿选区以89万多票胜选，尤其在民进党执政长达30多年的原高雄县深绿选区“三山”地区都赢，而且在冈山、凤山得票率高于总体得票率，恐难以简单用蓝绿板块移动来解释，很大程度上是过去较少投票的中下层民众的政治意识被激发，并从高雄演变成全台性风潮。
台湾选民经济求变和政治参与意识的激发，促使台湾政治生态发生了重大变化。韩国瑜等非传统政治力量的崛起，是中下层民众政治意识觉醒的重要标志，未来还将产生系列连锁反应：经济意识超政治意识与“统独”意识，将解构和重整过去台湾主要以意识形态划分的政治版图；经济意识觉醒迭加新媒体对传统政党动员“组织战”模式的冲击，非传统政治人物和政治力量的崛起，将对国、民两党路线、权力结构、组织动员方式产生冲击，更贴近民意和更强调以经济民生诉求选民，将是岛内各政党的改革方向。因为传统精英式政党在选民中形象与号召力的下降，如果国、民两党转型不力，将使第三势力的空间增大。
两岸关系和平发展有利于台湾民众福祉，经济民生议题决定了此次九合一选举的结果，未来经济民生议题若强化，将是促进两岸关系发展的重要力量。其一，台湾选民的经济意识强化，将对岛内“台独”势力藉操弄“台独”意识形态获取政治利益的传统政治发展路径，形成越来越大的遏制；此次“公投”结果也表明民进党和“台独”势力的政治价值与意识已被多数民意否决。其二，国民党候选人坚持“九二共识”政见并胜选，说明“九二共识”得到主流民意认同，将增强国民党坚持“九二共识、反对台独”立场的信心。其三，在经济选民崛起形势下，“拼经济”离不开两岸关系发展。同时，大陆在当前两岸关系形势下，一方面坚决反对各种形式的“台独”活动，另一方面秉持“两岸一亲家”理念，推出31条、台胞居住证等一系列重要举措，深化两岸经济社会融合发展。推进两岸经济社会融合发展，更加符合岛内追求经济发展的新民意，两岸城市与民间交流可望实现更大推进。
也要看到，“九合一”毕竟是地方选举，未直接涉及两岸关系议题。而从大环境看，未来两岸关系仍面临诸多挑战：其一，中美战略博弈加大影响台海局势。美国加大介入台海局势和打“台湾牌”，蔡英文当局已确立全面融入美遏制大陆战略的总体战略，未来台海局势不确定因素增大。同时，若民进党为保政权选择激进路线，两岸关系紧张将升高岛内“统独”和意识形态之争，岛内追求经济民生的新民意将面临冲击与考验。其二，岛内追求经济民生的主流民意须与两岸关系发展有着更密切关联，才能更有效地转化为促进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基础力量，但这需要一定过程，特别是蔡英文当局还主导两岸政策，地方城市开展两岸经济合作受到较大制约。其三，外部经济形势正对两岸经济关系形成新挑战，中美贸易摩擦加剧对两岸经济关系冲击正在显现；全球经济下行不利于两岸经济关系发展；同时，两岸经济关系总体互补态势下局部领域存在的竞合关系，以及两岸红利在岛内的利益分配等问题，也应重视其可能产生的不利政经影响。
从大陆角度看，此次九合一选举结果对促进两岸关系和平发展有利，会坚定中共十九大确立的推动两岸关系和平发展和国家和平统一的信心。蓝营执政县市的增多，特别是新当选的国民党县市长坚持“九二共识”，有强烈意愿与大陆开展经贸合作与民间交流，将会促进和深化两岸城市交流。建议：一是积极搭建两岸城市交流平台，通过两岸城市间制度化合作，促进两岸城市开展经贸、文化等各项往来。二是两岸应在市场法则下开展经贸交流与合作，强调可持续发展。三是更强调民众的获得感，两岸城市间交流与合作应立足于平民经济，重点加强服务业等领域合作。
李义虎：选举中显示两大政治力量重要性 是为地方派系与庶民政治
一般来讲，选后对于这次选举的评论可分为三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学者接受媒体采访，说的都是即时评论的话，深透性不是很强，有些话是感性的甚至矛盾的。第二个阶段是相关单位开的研讨会，由于离选举结束还是很近，所以评论还比较浅、散，各种说法都有。中评的研讨会好就好在是第三阶段，虽然距离选举已有些时间，但已经沉淀下来，并且研究者已掌握了大量信息可供辨别，不同的观点可以比较，且可以使用理论与方法步入研究状态，分析就有了深度和准确性。
我所理解的这次“九合一”选举：第一，这次选举备受关注，韩国瑜说这次高雄选举甚至是“世界瞩目”，选情异常激烈，不仅是高雄，台北也很激烈，直到现在对选举结果还在诉讼之中，但尽管如此，大体上是理性、平和的。这与过去台湾选举中的口水战、奥步、“黑天鹅事件”等等相比，在观瞻上还是过得去的，如韩国瑜和陈其迈据说还有“君子之约”。本来民进党要挖“韩国瑜撞死人”的案件，要开记者会，但后来都停了。韩国瑜掀起的“韩流”效果大于“柯P效应”，所以很有看头，连蔡英文都说选举“过程精彩”，虽然不一定是她的真心话，但反映出，临近投票时，大环境使得民进党不敢轻易玩奥步，当时还传出邱义仁进驻高雄，但民进党并没敢重演过去对吴敦义、黄俊英玩的那种奥步。民进党知道在一些县市选情不利，可能会落选，想止损，但是乏术。
第三，这场选举本是五五波，但最后打成六四波。有些人预期韩国瑜可能赢，但赢面没有那么大。民进党、蔡英文的败绩显露，但利用执政优势和民进党的选举策略，还不至于惨输。最后打成六四波，选举地图一片蓝色，特别是在单一选区两票制改革后能搞成六四波，确实还是有出人意料的地方。因为新崛起的政治力量、新的政治明星、新媒体的作用，比如之前的“柯P效应”，这次超过“柯P效应”的“韩流”，给台湾政坛注入了新动能。台湾政坛出现了一股“异数”的力量和人物，能撬动政治版图、选举结构，这跟传统政客那种旧动能很不一样。这造成了很多都县市的绿翻蓝，也造成了台北选举的拉锯战。
我认为这次有两个新的、深层次的力量，值得高度关注，它们今后还有可能发挥更大作用：第一是地方派系的能量，第二是庶民政治的兴起。韩国瑜能够当选，有把个人特质发挥到极致的一面，但地方派系的作用更不可小觑，它的实际作用大于以前。地方派系也是一种基本盘，原来认为地方派系就是发挥一些协助政党、党派绑桩脚的作用，但实际上它虽然潜藏在基层，却孕育了很大能量，一旦动员起来，组织成型，爆发力可能超过政党机器，甚至也是政党派系的力量所不能比拟的。特别是，它深耕基层，很接地气，对中下层民众的诉求很瞭解。做台湾问题研究的人都读过厦大陈碧笙老先生的《台湾地方史》，知道地方派系在台湾经济社会中长期以来就有的那种重要性。过去大家看得比较多的是台面上的政党政治、蓝绿阵营，但地方派系是潜藏在下面的基本盘，一般人们看得比较少。当然，说到地方派系就要提到王金平，这次王出面整合高雄地方派系做得很成功，红派、黑派、白派，地方派系整合发挥出了魔力，这不是国民党组织的力量，也不是那些大佬的作用。地方派系长期深耕，掌握实际资源，拥有选举造势的影响力，最终掌握选票，今后可能发挥更大作用。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九合一选举”中蓝绿板块失灵，为什么有可能打破“恒蓝”、“恒绿”的规律。
这次选举也显示出庶民政治的重要性，这是一股世界性的现象，是在国际社会也在兴起的一股力量，不仅在台湾，在美国、欧洲，比如法国巴黎骚乱（“黄背心运动”），就是庶民提出自己的主张并行动。这次巴黎骚乱还打出中国工农红军的旗帜，对毛泽东的崇拜等等，出现红色色彩。究其实质，庶民政治的最大特点就是超越精英政治、甚至排斥精英政治，这是世界政治的新特点。而且，庶民政治的政治主张、从政风格、参政动作、以及影响政治的触点都和传统政治不一样。比如其发表立场很直率，不遮掩，没有华丽词藻，直逼现实问题，“破”的因素比较大，也不乏“立”的成分。另外，语言特点非常口语化，甚至粗糙，脏话也说，吸引众多民众，在选举中起很大作用。
虽然“九合一”选举中，两岸议题不是主轴，但两岸统独问题也是重要的“衬景”。最终民生议题超越统独操弄，选民接受韩国瑜，说明选民回归“经济人”、“理性人”。但也有点议题交叉，韩国瑜敢说“九二共识”，明确反台独，还高票当选。当然也有人认为韩的“九二共识”和大陆不一样，是又一个吴敦义。总之，庶民政治超越政党分野，盯住民生利益，盯住基层诉求，盯住庶民群体，它产生的影响力、冲击波是“蓝绿板块”的观点解释不了的。
今后岛内政治走向，第一形成了新的“地方包围中央”的局面，国民党拿下15个县市，包括3个都，对民进党的执政形成制衡，对2020选举的影响还要观察。第二是“韩流”有较大外溢效应，扩散到台中、嘉义市等，波及到南部其他县市，还有北上效应。第三，“韩流”是否有持续效应，甚至成为未来台湾政治的主流？能否扎实落地，要看韩当市长后的措施及执行情况，在高雄能否有好的治理效果。其实民进党大败，除了桃园郑文灿外，都是因为治理失败，庶民就看这个。另外，韩现在是市长，对未来有何考虑，是否攻取2020年大位？国民党内部也有“地方包围中央”的现象，尤其是3个都的市长，是大的诸侯，影响力更强。韩能否成为国民党新的共主？这次选举后，老一代部分人物将要退出国民党内的舞台，新一代将成为主流派，接下来要看国民党内的权力分配。
说一些建议，大陆这次采取静观姿态，以静制动，今后应该以底线思维和区间思维相结合，要“以我为主”，放手做好台湾人民工作，“以人民为中心”，落实中央“31条”和各地的惠台措施。更加关注韩国瑜、柯文哲、卢秀燕、侯友宜等人，做好台湾地方诸侯的工作，摆脱过去对台工作的“蓝绿思维”、“大佬思维”、“精英思维”传统，要关注地方派系和庶民政治作用。再有加大地方交流，比如城市之间的，高雄应该是重点。还要加强和民间团体交流，很多民间团体就是地方派系，比如农会渔会，有的是绿营背景，这次在王金平整合下表态支持国民党。
王英津：“第三势力”与“第三条道路”应严格区分 大陆应与国民党执政县市开展城际交流与合作
就目前台湾社会来看，呈现出了两种主张走中间路线的政治力量，一种是有政党归属的政治人物主张的中间路线，如国民党的韩国瑜、民进党的郑文灿（有中间路线倾向）；另一种是无政党归属的政治人物主张的中间路线，如政治素人柯文哲。人们通常将主张中间路线的这两种政治力量混同起来了，其实两者并不相同。前者尽管走第三条道路，但不是第三势力；而只有后者才是所谓的第三势力，即在国、民两大党之外的第三种政治力量。从国外的民主实践来看，前者是欧美国家近些年普遍出现的现象，而后者在欧美国家则鲜有类似的案例。唯一与后者相近似的案例就是马克龙成功竞选法国总统，但马克龙有“前进运动”做依托，而柯文哲没有政党背景。没有政党支持的政治人物，在政党政治仍是民主政治主要内容的今天，脱颖而出的难度是可以想像的。所以，“柯文哲现象是一种很特殊的现象”，它与“韩国瑜现象”或“郑文灿现象”并不相同，韩国瑜和郑文灿并不是第三势力，而分别有自己的政党，只是他们属于非传统的国民党或非传统的民进党而已。
观察台湾的政治现象时应当将视野放大至全球范围，即从西方民主的大框架下去观察台湾的民主政治，这样会看得更加清楚。西欧历史上早就出现过类似于台湾的韩国瑜、郑文灿现象的例子。在欧美国家，传统政党进行路线调整，“走中间路线”或“第三条道路”，其实已成为一种普遍的做法。韩国瑜现象代表了台湾社会未来前进的方向，也代表了国民党的未来，因而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韩国瑜在国民党内部与其他各政治力量的整合一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而柯文哲没有政党为依托，这与民主政治、选举政治的主流模式不相符。他在没有政党背景的情况下赢得地方选举是相对容易的，但倘若他想冲击2020年的“大位”而不通过政党是有难度的。退一步说，即使能脱颖而出，“立法院”里没有自己同党籍的“立委”来配合，只是一个“光杆总统”，未来如何作为？这也很值得观察。但是，有难度并非意味着没有可能。柯文哲最好的路径选择是尽快组建自己的政党，当然，即便他要组建政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成形的，因为政党理念的形塑、体现政党理念的政治纲领的提出、以及如何应对和化解台湾社会的内外矛盾等等问题都很难短期内解决。因此，与韩国瑜相比，柯文哲面临的问题更多、挑战更大。
我的判断是未来十二年左右，每两年一次选举，每次选举都是政治力量的重新整合，最后会形成两大新的政治力量，未来国民党、民进党都面临新的重组，包括党的理念、文化、纲领等。从民主化转型以来，本来台湾民主政治是正常的，90年代后变得不正常，主要是省籍的冲突、族群对抗、统独议题，造成民主异化走样，变成蓝绿对抗，加上民粹介入。将来台湾民主政治会步欧美后尘，进入新的政党重组阶段，但两党格局不会改变。从这个趋势来看，韩国瑜现象的方向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关于两岸关系的挑战和变数，一来自美国，二来自蔡英文。美国因素方面，中美对抗不会消失，而且是早晚的问题，无非是特朗普将问题更快地摆上台面而已，实际上奥巴马、小布什时期就面临中美战略利益冲突问题，所以中美之间的战略对抗不可回避，迟早要来。只要中美博弈短期内解决不了，美国就必然强化打台湾牌，不希望两岸关系好，即使中美贸易战达成了共识也不会结束对抗，可能还要在其他领域展开对抗。“九合一”选举结果对美国来说是不利的，美国不愿看到这个结果，因为直接影响到2020民进党能否继续执政，国民党上台的话，不符合美国打台湾牌的需要。
我判断2020，美国介入台湾“大选”的力度会加大，不像原来就是随便说一说。至于怎么做，我们需要认真研判。打台湾牌的具体做法，比如美台将来加强军事安全合作，还有，近几年美国国会先后出台了很多东西，这表明国会在打台湾牌，但从行政部门看，它并没有怎么打台湾牌，将来行政部门会不会配合国会打台湾牌打得比较凶？需要防范。再有美国会不会邀请台湾更高级别官员访美，美台高官在第三地会晤，邀请达赖访台等？美国不触碰我们最后一根红线，但是在“一个中国”的灰色边缘地带不断往前推，切割我们的空间，这是很大挑战。美国的做法其实就是在坚持“一个中国”的名义下不断提升美台实质关系。
来自蔡英文的挑战，从理论上说，她未来无非有三条道路，第一是延续之前做法，二是往中间走，三是急独。第一条已经失败，往中间走可能性也不大，因为这已经是郑文灿的风格，蔡英文这样走会失去自己的特色，也不符合她的理念，她顶多有一些善意的释放，一旦发现大陆不买账她就会退回来。加之受到美国和深绿基本教义派的绑架，所以她迈向急独的可能性在增大。
如何推进两岸关系的思考，第一是坚持“三个区分”。一是政府和人民的区分，对蔡英文当局的“台独”路线要斗争，对台湾民众要积极争取，这套做法已经在做，而且已经取得了重大成效。二是地方和中央的区分，冻结与台湾当局“中央”层面的合作，但在地方县市可以灵活操作。三是地方上蓝营和绿营执政的区分，蓝营的可以打开局面，绿营的倒逼或导引他们往“九二共识”靠拢。
有人认为马英九时期，我们与国民党那么大的互动交流，最后“一个中国”的认同仍然很低，现在又要与国民党执政县市展开互动，似乎是在走马英九时期的老路。对于这种观点，我不太赞同。我认为这次选举，人民之所以把票投给国民党，是对马英九时期两岸互动交流8年成效的怀念，比较之后才发现民进党不行，没有国民党8年的好，就衬托不出蔡英文执政的差。从这个角度讲，我们与马英九当局8年的互动合作是有效果的，只不过这个效果的发酵是滞后的。所以还是要交流，至于技术层面如何落实是另外一个问题。
两岸交流，建议大陆要指定一些有竞争力的大城市，与国民党执政的城市进行对口的制度化交流合作，比如上海和高雄，将来会不会台中和深圳？南京宁波和新北？这样比较灵活，将来如果新北被民进党拿走了，交流可以就中断了。这样的交流合作可以摆脱过去单纯随着政党轮替变化收缩，形成相对稳固、网络状、立体状的交流格局。
严峻：本次选举印证台湾选举相对成熟 “第三势力”受制于台湾当前选举制度
这次九合一选举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但从历史纵深看，最基本的东西是一致的，再次印证台湾已经逐渐走向一个相对成熟的选举社会。“成熟”意味着这个社会基本上已经脱稚化，不再用选举做一些革命性的、工具性的臆想，而是把选举作为基本的民生安排。而“相对成熟”，是因为台湾仍然带有后开发社会对选举所能带来的后果寄予过高希望的特点。
民进党在这次九合一选举中失败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没有意识到他们跟社会已经脱节了，比如还在大喊所谓的“台湾价值”，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现在的台湾社会有两个特点：第一，台湾老百姓的需求已经基本上回归马斯洛需求的基本层次结构，没有跳跃性，就是基本的生理需求、生存需求、安全需求。
第二，台湾社会已经回归到民主社会比较传统的分类上，主要是左右之分，多数人已经不再强调意识形态斗争。在台湾，没有哪个党会被说成一定要“卖台”，也没有哪个党被认为一定是“爱台”。民进党的代理主席林右昌说，民进党不要再说对台湾民主有过什么贡献了，台湾人民已经不欠民进党了。这是个清醒的认识。民进党在这次选举中还在炒作悲情、打历史牌，这都过时了，陈菊还在回忆说她以前在“高雄事件”中被判过死刑，想博取同情，但这种诉求已经跟社会脱节了。台湾人民已经给了民进党两次执政机会了，真的不欠民进党了，再弄这种意识形态的东西越来越没市场。
我认为1987年台湾“解严”以来，或者至少从1996年台湾开放地区领导人选举以来，台湾社会已经一步步走向一个相对成熟的选举社会，操弄意识形态的功效已经越来越低。台湾这几年主要是左右之争，所谓的“右”是比较注重把经济这块饼做大，在马英九时期，台湾当局比较推崇“新自由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分配问题；蔡英文上台以后就比较强调所谓“分配正义”，但是蔡英文没有把饼做大，是不可能分好这块饼的。一些人原有的利益被剥夺了，而那些需要得到经济提升的人也没有得到提升，所以蔡英文左右不是人，这就是台湾社会现在的基本特点。那蔡英文为什么把饼做不大呢？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她不愿面对台湾经济与大陆经济的结构性连结，可以说，两岸关系对提振台湾经济不是万能的，但不处理好两岸关系，台湾经济想好则几乎不可能。
我再回答一个大家特别关注的问题，就是所谓“第三势力”、中间选民的问题，我感觉现在除了两大党忠贞支持者以外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但是在可预见的未来，台湾两大党的体系还会继续存在。这次韩国瑜根本就不挂国民党的标志，韩国瑜在民进党的所谓铁票区“三山”（凤山、冈山、旗山），还有一个更绿的美浓地区都赢了，他在美浓能拿到61%的选票，这在以前是绝对不能想像的。当然也要看到，韩国瑜在传统蓝营的左营、楠梓，他的得票也没有高不可攀，所以我觉得台湾已不再以传统的蓝绿来绑架。像台中卢秀燕、新北的侯友宜，都极力淡化身上的色彩。民进党这次硕果仅存的6个县市里，起码4个淡化自己的民进党色彩，郑文灿不说了，林右昌，还有林智坚，就是在台南获胜的黄伟哲，也非常强调自己不是搞政党对决，以后不要搞意识形态。据我瞭解潘孟安也是强调自己专注于经济。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说是深绿的，就是嘉义县，这个地方国民党连一席县市议员都选不上，这似乎可以说明这个地方相当绿。
我觉得整个大选盘里，蓝绿死忠支持者越来越少。“第三势力”这个词虽然不是很准确，但我暂时借用一下，我觉得其力量就是绝大多数台湾选民，当然，这个“第三势力”它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它的诉求也是分散的。但为什么还是国、民两大党总是获胜呢？这主要就是台湾的选举制度原因，因为重要的公职，我将其界定为“总统”、区域“立委”、县市长，这3个重要公职都是单轮相对多数获胜制，这种情况下选民一般不会浪费自己的选票去投给没有希望当选的第三党或者派别。除非这个第三党派的人非常强大，像柯文哲、徐欣莹，否则基本不可能。但这次选举和2014年那次选举，像村里长选区比较小、不太需要政党来动员的地方，非国、民两党籍的占村里长总席位，2014年是72%，这次是81%，可见非国、民两党籍的是比较多的。在乡镇市长里面，非国、民两党籍当选者占比也只比国民党少一点点，远胜于民进党籍的。县市议员还是用传统的复数选举，非两党籍的也非常多。国、民两党的党员都只有几十万党员，死忠的支持者也不多，游离性的越来越多。假设台湾最重要选举，比如“立委”改回复数选举，“总统”、县市长改成两轮制的选举了，那目前的政党格局就可能被打破了。因为两轮选举，在第二轮时就要挖小党、搞结盟，为了拉拢小党，大党就要承诺让小党的人担任以后的公职。选民在第一轮投票时也可以放心大胆地投给小党，投给心仪的候选人，即使第一轮选不上，第二轮还有机会投给自己比较不讨厌的大党。所以如果台湾选举制度改变，“第三势力”就会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公职选举的结果也大不一样。
台湾政党作用在下降，选民素质在不断提高，新媒体作用越来越大，但我同意李义虎老师讲的，台湾地方派系依然不可忽视。特别明显的像台中，卢秀燕刚开始没有多少信心，因为在动员时，台中的黑派支持卢，但一开始红派的设计是要拱江启臣的，后来才动员好红派，所以大家看，红派的几个大据点，像丰原、太平、大里这些地方，这次卢的票开得也不错。林佳龙在台中生根十年，已经在地方上耕耘得不错，但国民党在地方派系动员上，2014年那次是比较差的，所以林佳龙大赢胡志强。当然，卢秀燕的胜利与“韩流”也有密切关系。而韩国瑜呢，第一场造势晚会能成功，也是得到高雄地方派系的支持。“陆军”与“空军”结合，产生化学反应，推高了韩国瑜的声势。当然，地方势力的力量也不要太夸大，但其与人情社会结合起来，动员力还是有的。这几年对台研究界有人认为随着新媒体发展，台湾地方派系可以忽视，我认为事实可能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