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未逝 音乐永恒
追随音乐的传道者
傅聪曾被美国《时代周刊》誉为“当今世界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这或许不仅是因为他的音乐成就,修养和气节,更因为他波澜起伏的命运。他的一生也是中国钢琴事业历史发展的侧影。
幼年学琴,我与傅聪先生的音乐相遇,是在一个夜晚。那是我第一次从磁带中听到肖邦的夜曲,乐句如泣如诉。随后,又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了“傅聪”这个名字,从此,它深深地刻在了我懵懂的心里。
后来机缘巧合,我有幸跟随傅聪先生少年时代的好友、云南艺术学院的叶俊松教授学习钢琴。叶俊松教授是云南钢琴事业的奠基者,云南则是傅聪的“第二故乡”。
1948年,傅聪随父亲及全家来到昆明,后来又一个人留在云南读书。1949年底昆明解放后,昆明的音乐人筹建了昆明的第一个管弦乐队,叶俊松先生担任指挥,傅聪也积极参与其中,一群少年伙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我在《少年傅聪在云南》一文中读到,1949年至1950年间,他们常在锡安圣堂和万钟教堂举行音乐会,傅聪总是既独奏,又伴奏,大大丰富了音乐会的曲目。1951年初夏,傅聪想回沪继续学习音乐,路费短缺,朋友们为他举办了一场募捐音乐会。多年后,有曾听过这场音乐会的学生回忆,那是“生平头一次看见了钢琴,才知道在钢琴上能奏出那么美妙的音乐……”在近三年的时间内,傅聪把真正的钢琴艺术,传播到了昆明的许多角落。
我跟随叶俊松老师学琴期间,每次上课,都能看到钢琴上放置的叶教授与傅聪先生的合影。从老师那里,也不时听到傅聪先生的一些消息和练琴的方法,他常以傅聪先生对艺术的刻苦钻研教育我们。
傅聪先生是首位在国际钢琴大赛中获奖的中国钢琴演奏家,他演奏肖邦的作品,甚至使波兰人折服。在整个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间,傅聪在世界各地举办了约2400场独奏音乐会,足迹遍及世界各地,只身驰骋于国际音乐舞台。还有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每天练琴10小时以上,即使深受病痛折磨也从不间断……这一切都成为激励所有钢琴学习者不断前行的精神力量,影响了一代音乐人。我也正是在这股精神力量的支持下,勤奋练习,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
1955年,傅聪先生在肖邦钢琴比赛中获奖,人们惊讶于他对肖邦音乐的理解。也许这只源于他对音乐直感的敏锐,而真正与肖邦的离愁别恨相遇,则是在后来许多年的离乡中。
聆听傅聪的大师课
亲眼见到傅聪先生,聆听他的演奏和教诲,是先生到中央音乐学院来上大师课。
1979年改革开放后,傅聪先生积极回国举办各种活动,推动钢琴艺术的学术交流与合作。在我上学期间,记得先生来学院上过三次大师课,每一次都座无虚席。为了看到大师上课,我和同学们每次都早早地到大厅门口等待,还经常坐在椅子中间的走道上,屏息凝视,怀着激动的心情看着傅聪先生面带笑容,从容不迫地走到钢琴前,给我们带来如仙乐一般的音乐和讲解。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先生在教肖邦的最后一首夜曲Op.62,No.2时,一边演奏一边吟诵欧阳修的《蝶恋花》:“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那一瞬间,我突然悲从中来,泪水浸湿了眼眶,被肖邦音乐中巨大的悲伤和魅力击中,也体味出了中国诗词和肖邦音乐深层次的情感联接。
有一次(大约在1998年10月),傅聪先生因受到颈椎病和腱鞘炎的影响,不得不戴着护颈和露指手套给我们上课。除了上课,他还有独奏音乐会要完成,我们都很担心他的健康。但是,坐在钢琴前的那一刻,他仿佛光芒万丈,双手在琴键上,编织出一个奇异复杂的世界,层层叠叠,精巧绝伦。他似乎要将每一个写在纸上的音符,每一个乐句,都通过他的理解、他的投入,以琴声还原出来。他将一个弱音以几乎难以听闻,却实实在在于空中飘荡的琴音传递出来,艺术之美打动了所有人。
我能深深感受到,傅聪先生是在用情感和灵魂演奏,他的音乐仿佛是隐藏在听者生命中的密码和开关,在聆听的一刹那,灵魂被点亮和照耀。
1960年傅聪弹奏肖邦的唱片,傅聪为唱片设计的封面充满了中国古意。
与《傅雷家书》相伴
离乡之愁,大约是傅聪生命中挥之不去的主题。肖邦被迫离开故土,定居巴黎,但终究还是在同一个欧洲文化体系内生活;于傅聪而言,在几乎完全陌生的异乡行走,内心背负的思念可想而知。
对从小离开家乡,到中央音乐学院附小、附中求学的孩子来说,《傅雷家书》无疑也是最好的读物。相同的境遇和心情,让阅读这本书的我们有了不一样的收获和感受。
傅聪少年离家,从波兰写信给父亲,诉说远在异国的悲伤和孤独。傅雷回信:“你永远不会孤独。你不认为你一直和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灵魂生活在一起吗?”
少年时,我离开家乡,在音乐学院读书,父亲也常常给我写信,信中我们甚至会经常讨论《傅雷家书》中的内容。在“两种家书”的激励之下,我竭尽全力去感受音乐表现如何从心而发,尽力做到在钢琴前真诚、敏感、勇敢、坚毅。留校后去意大利学习时,《傅雷家书》也一直伴随我左右。再读家书,文字依然是那些文字,只是远隔重洋,突然就体会到了家书中的家国情怀。
“为了艺术的修养,在heart(感情)过多的人还需要尽量自制。中国哲学的理想,佛教的理想,都是要能控制感情,而不是让感情控制。假如你能掀动听众的感情,使他们如醉如狂,哭笑无常,而你自己屹如泰山,像调度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样不动声色,才是到了艺术与人生的最高境界。”(傅雷,1954年11月23日夜)“永远保持赤子之心,到老了也不会落伍,永远能够与普天下的赤子之心相接相契相抱!……艺术表现的动人,一定是从心灵的纯洁来的!不是纯洁到像明镜一般,怎能体会到前人的心灵?怎能打动听众的心灵?”(傅雷,1955年1月26日)“真诚是需要长时期从小培养的。社会上,家庭里,太多的教训使我们不敢真诚,真诚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作后盾的。所以做艺术家先要学做人。艺术家一定要比别人更真诚、更敏感、更虚心、更勇敢、更坚忍。总而言之,要比任何人都less imperfect(较少不完美之处)!”(傅雷,1956年2月29日夜)
傅雷以他的艺术观和价值观,去看待傅聪在国际古典音乐舞台取得的成就。他曾听到傅聪弹奏的肖邦唱片,觉得有点李白诗的味道,很是高兴;他写家书,同时也是在训练傅聪,激发他的音乐感想,再将这新鲜养料间接传播给中国青年。
在我心里,傅雷先生对傅聪的殷切希望,同时也是对所有音乐学习者的勉励。正如傅聪第一次出国时,傅雷对他的临别赠言:“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第三做音乐家,最后才是钢琴家。”每一个音乐演奏者最重要的和最基本的就是“做人”。傅聪先生一生都在践行着父亲的期望,真诚地对待自己,对待音乐,为追求艺术的极致表现奉献一切。现在先生溘然长逝,我想,如果所有音乐工作者都能怀着热情,为中国音乐的发展终生努力,也许先生在冥冥之中也会感到些许欣慰……
傅聪先生的离世是令人悲痛的,是中外钢琴界的巨大损失。但是,和所有伟大音乐家一样,他将永远活在他热爱的音乐中,活在所有爱乐者的心中。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音乐永恒,精神不逝。(曹慧 作者系中央音乐学院副教授)
追随音乐的传道者
傅聪曾被美国《时代周刊》誉为“当今世界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这或许不仅是因为他的音乐成就,修养和气节,更因为他波澜起伏的命运。他的一生也是中国钢琴事业历史发展的侧影。
幼年学琴,我与傅聪先生的音乐相遇,是在一个夜晚。那是我第一次从磁带中听到肖邦的夜曲,乐句如泣如诉。随后,又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了“傅聪”这个名字,从此,它深深地刻在了我懵懂的心里。
后来机缘巧合,我有幸跟随傅聪先生少年时代的好友、云南艺术学院的叶俊松教授学习钢琴。叶俊松教授是云南钢琴事业的奠基者,云南则是傅聪的“第二故乡”。
1948年,傅聪随父亲及全家来到昆明,后来又一个人留在云南读书。1949年底昆明解放后,昆明的音乐人筹建了昆明的第一个管弦乐队,叶俊松先生担任指挥,傅聪也积极参与其中,一群少年伙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我在《少年傅聪在云南》一文中读到,1949年至1950年间,他们常在锡安圣堂和万钟教堂举行音乐会,傅聪总是既独奏,又伴奏,大大丰富了音乐会的曲目。1951年初夏,傅聪想回沪继续学习音乐,路费短缺,朋友们为他举办了一场募捐音乐会。多年后,有曾听过这场音乐会的学生回忆,那是“生平头一次看见了钢琴,才知道在钢琴上能奏出那么美妙的音乐……”在近三年的时间内,傅聪把真正的钢琴艺术,传播到了昆明的许多角落。
我跟随叶俊松老师学琴期间,每次上课,都能看到钢琴上放置的叶教授与傅聪先生的合影。从老师那里,也不时听到傅聪先生的一些消息和练琴的方法,他常以傅聪先生对艺术的刻苦钻研教育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