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的“自适”说

  中评社北京8月28日电/据光明日报报导,白居易有首《首夏病间》诗,自省39年间非忧即疾,甚喜近年来忧息病愈,身心安泰,故言“内无忧患迫,外无职役羁。此日不自适,何时是适时。”他提到的“自适”,出自庄子《大宗师》《骈拇》的“自适其适”,与他把自己的诗专列一类“闲适诗”的“闲适”很不一样,“自适”无物无我,不像“闲适”物我俱在,像《闲居》诗说的“空腹一盏粥,饥食有余味”之类。而他的“自适”说,与庄子相系,说来颇有意味。

  “忘我”而自适。与《首夏病间》同时,白居易的《隐几》写道:“身适忘四支(肢),心适忘是非。既适又忘适,不知吾是谁。百体如槁木,兀然无所知。方寸如死灰,寂然无所思。今日复明日,身心忽两遗。行年三十九,岁暮日斜时。四十心不动,吾今其庶几。”这“身适”与“心适”之忘,是庄子“心斋”“坐忘”的追求,《大宗师》说“坐忘”的“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正是忘却身心以合于“大通”即“道”的表达。诗中“今日复明日”的时间转换,是“心斋”说的内心渐修以抵“身心忽两遗”的空寂明净境界。而“隐几”两忘后的百体如槁木、方寸若死灰,语出庄子《齐物论》的南郭子綦隐几而坐,荅焉似丧其耦,其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吾丧我”。这既揭示了白居易诗题为“隐几”的本源,又说明了白居易“丧我”即“无己”以求“自适”的思想指向。此前,他任谏官左拾遗,多次激谏得罪了不少当朝官吏。而这一年他仍是翰林学士,任京兆府户曹参军,为贬江陵士曹参军的元稹辩护,又上疏请罢用兵河北,均不被采纳,于是救济人病,裨补时阙之心渐淡,欲效庄子不问世事。其后,他在《适意二首》其一里说:“人心不过适,适外复何求”;其二则有感于居朝为臣不易,自己本有的浩然之气十年内已消磨殆尽,表示“悠悠身与世,彼此两相弃”,既要忘身,又要忘世。白居易的“适身”“适心”说,身与心的关系被他定义为“心为身君父,身为心臣子。不得身自由,皆为心所使”(《风雪中作》)。因此,心足方得身安。而“适身”“适心”,有时被他生成为“三适”,他有《三适赠道友》诗,称足适忘屦、身适忘衣、心适忘是非,三适为一,要在适性。犹如庄子《养生主》的“泽雉”、他《山雉》诗“适性遂其生”的山雉。

  “无何有”而自适。白居易忘身忘心忘世,最佳的生存环境是庄子说的“无何有之乡”。他因宰相武元衡被刺、急请捕贼事,遭权贵忌恨被贬,在江州给元稹写了《与元九书》,言及往年以达则兼济、穷则独善为师,先兼济而后独善。然事不如意,兼济未果而走向独善。他有一首《读〈庄子〉》:“去国辞家谪异方,中心自怪少忧伤。为寻庄子知归处,认得无何是本乡。”当时,白居易离开京城前往江州就任九江郡司马,情绪低落,第二年送客到湓浦口时,闻琵琶女的琵琶声,作《琵琶行》感慨琵琶女的遭遇,诗中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既悲悯琵琶女,也自我悲悯。他在《读〈庄子〉》诗里为排解内心郁闷,引庄子为同道,寻求庄子《逍遥游》里的“无何有之乡”。庄子的“无何有之乡”是逍遥仿徨,无物侵害而一无所有的广漠之野。白居易据此说“认得无何是本乡”,为的是超脱尘俗,避祸全身。白居易被贬江州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在《隐几》的基础上,他的思想与人生沦落相合,从此以独善为主调。而“无何乡”也成为他人生的向往。他垂钓渭上,自言“身虽对鱼钓,心在无何乡”(《渭上偶钓》),不似姜太公钓鱼,七十岁钓得周文王,而诗中的人鱼兼忘正是“无何乡”的准则。“无何乡”是出世的,他的《昭国闲居》诗有一个很俗且现实的说法:“平生尚恬旷,老大宜安适。何以养吾真?官闲居处僻。”他提到的“居处僻”即待在僻静地修养,与世事无干,是想处在“无何乡”里。他44岁时还写过一首《自诲》,劝自己从此饥食渴饮,昼兴夜寐,无喜无忧,病卧死休,了此一生,也是在僻静处自我修养的方式,只是这僻静处未必真是“无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