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深度:雷鼎鸣析香港经济危与机

雷鼎鸣(来源:线上视频截图)

  中评社香港10月27日电(记者林艶)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系前系主任及荣休教授雷鼎鸣前不久接受中评社记者专访,详细解析了全球经济形势走向、香港如何应对潜在金融危机、美国持续加息对香港有何影响、如何理解土地储备和人才储备的保值方式等,并且对香港特区政府人才政策以及如何寻找香港经济新增长动力点等提出积极建议。

  雷鼎鸣认为,香港把美元资产作为外汇储备的风险很高,应该积极考虑将其转化为土地储备和人才储备。同时,他认为香港要从海外和内地多吸引人才,尤其要在如何吸引人才留港方面下功夫,要打破一些不合时宜的框框条条政策。比如,应该取消对港漂的置业印花税,取消后对楼市影响并不会太大,但对吸引人才留港上却很有价值,其正面效果远大于负面效果,值得香港特区政府这么去做。此外,他认为,面对香港当前的经济形势,必须要寻找新的增长动力。他建议,香港可以在高科技领域这个新方向上努力,比如可以尝试医疗输出,发挥香港高科技研究实验室的优势,通过香港把国际高科技和内地生产部门结合起来等等。

  雷鼎鸣,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学士,明尼苏达大学经济学博士,香港特区铜紫荆星章,太平绅士。现任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系兼任教授、荣休教授,曾任港科大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高等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经济系系主任,商学院副院长,教务委员会委员,顾问委员会委员,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访问教授,大连工学院工业科技管理全国培训中心美方教学团成员,1991年获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经济系终身教职。历任香港特区政府就业专责小组,长远房屋策略委员会,人口政策督导委员会,长远财政计划工作小组,扶贫委员会,公务员叙事委员会等十多个谘询及法定架构成员,香港多份报刊专栏作家评论员。着有《龙鹰相搏》、《坐港观天──从香港向外看经济》、《民主民生的经济解读》、《帮香港算算账》、《为港元危机断症》、《用经济学做眼睛》等14本书。

  以下是具体问答内容:

  对未来五年全球经济不乐观

  中评社记者:世界银行发布最新的《全球经济展望》报告,再次下调2022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您对全球经济形势有何预判?您认为,全球经济的“寒冬”可能会持续多久?

  雷鼎鸣:我对于未来五年的全球经济持悲观态度。因为经济最怕两点:一是高通胀,二是比较严重的经济衰退。一方面,目前,已经出现了严重通胀,主要原因是两年多前开始美国就不断拼命印钞票,如果用M1来表示货币数量,今年8月的M1是2020年1月的5.1倍,M2(广义货币供应量)也增加了41%左右,这样的快速增长引起的高通胀会逐渐显现。美国可以通过提高利率来控制货币数量,但作用不大,因为美国政府花钱太多。美国也可以通过加息稍微控制通胀,但也同样作用不大,因为利率压不住通胀。回顾1980年,当时货币市场基金利率超过20%才把通胀压力慢慢拉低。另一方面,新冠病毒对美国经济造成巨大的打击,加之地缘政治因素影响。尤其是美国想进行经济战争,比如使用所谓制裁这一类的手段,对美国和全球经济都有负面影响。目前,美国仍然在干预俄乌战争。总之,未来五到十年,世界经济局面会很难。

雷鼎鸣接受中评社记者采访(来源:线上视频截图)

  香港资金流动大概率不会引发金融危机

  中评社记者:在疫情大流行、地缘政治以及全球经济面临高通胀等多方因素影响下,您认为未来发生一系列金融危机的可能性有多高?今年恰好也是亚洲金融危机二十五周年,您认为过去的经验和教训对香港应对潜在危机冲击有哪些重要启示?

  雷鼎鸣:当经济出现比较严重衰退的时候,发生金融危机并不奇怪。因为经济很脆弱的时候,金融体系稍微有些问题就可能产生严重后果。目前俄乌战争已经对欧洲经济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而香港则是受到美元的影响。因为港元和美元挂钩,港币兑美元的汇率基本上是稳定的。美国利率提高,除非香港利率跟着提高,否则一定会有部分资金回流美国。香港故意不提高利率,是因为滞留香港的资金太多,流走一部分对香港有好处。

  我认为,香港大概率不会因为所谓资金流动引起金融危机。1997年,亚洲发生金融风暴,当时整个系统的设计都很有问题,所以外国炒家用大约三四十亿港元就可以使香港整个金融系统风雨飘摇。但1998年,这个漏洞基本被填平。假如要再出现当年同样的问题,炒家需要大概一万多亿港元才能引发当年的后果。

  那么,香港社会什么情况下可能出现金融问题?祗有在美国和某些西方国家联手打击港币的情况下,比如让港元从国际货币交易系统里退出。但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整个世界就会出现很严重的金融风暴,甚至比2008年金融危机还要严重。这同样会给美国和西方世界的经济带来十分严峻的后果,所以他们是否会这么做很值得怀疑。但也要注意,美国政府做决策时并不一定会从理性考虑出发,很多政策常常违背自身的利益,比如和中国打贸易战,他们也讨不了好。   中评社记者:我们注意到,香港的官方外汇储备资产和香港银行体系结余正在不断减少,您认为这两个指标数字下降意味着什么?如果持续下降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雷鼎鸣:香港所谓资金的流进和流出唯一指标是货币基础。根据香港的制度,有一块美元流进香港银行体系,金管局就会给银行一个文件允许发行7.8元港币。2008年金融海啸之后,有大量资金涌入香港,当时香港货币基础总共有3300亿港币,这意味着历史上从外国净流进香港的加起来有3000多个亿。后来的十几年间,增加了最高两万多亿,尤其是在2008年以后增加了很多倍。所以,香港不缺外汇,而是外汇太多。假如允许这么多钱涌进香港而不进行处理的话,香港的通胀率可能会有很大的增幅,对香港的破坏很大。针对这种情况,金管局的应对方法是发行外汇基金票据,把70%左右的钱都吸收回来,收不回来的钱就通过买美国债券的方式送回美国,这样在香港社会里面流动的货币量就可以完全不受影响。

  香港本来的外汇储备有四万多亿,现在大概还不到四万亿。其中一半是货币基础,另一半是香港政府过去储备起来的钱,如财政储备、土地基金。最近几个月香港货币基础的确有所减少。今年2月初,香港总共有2.16万亿港元的货币基础,从那时开始就呈现出逐步下降的总体趋势。截至到10月12日,货币基础是1.92万亿,流走大概2400亿。这对香港经济并没有负面影响,反而有好处。因为香港太多的外汇储备是美元储备,将来在地缘政治里,欠钱的人反而是老大,谁是最大的债主谁吃亏。2400亿流走是很正常的,过去美国只要加息就会有资金流走。假如香港政府想要留住资金,可以允许银行提高港元利率,但是他们不愿意这么做,这主要是手上有太多的钱,而且是不正常的多。我认为,即使香港流走一万亿左右的资金,也照样不会对经济产生影响,最多对心理有些影响。   美国靠加息控制通胀之路漫长

  中评社记者: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鲍威尔日前在杰克逊霍尔全球央行年会上表示,美联储为抑制通货膨胀可能需要在一段时间内将联邦基金利率维持在高位,过早放松政策可能导致通胀卷土重来。您认为,鲍威尔的讲话传递了怎样的政策信号?您认为美国这次加息的周期可能会持续多久?

  雷鼎鸣:他说了实话。美国通胀是因为用钱太多,拼命借钱也不管用。除了让下一代来承担这一代的开支,还要让外国买美国债券,加息就是想用更高的利率来吸引别人借钱给它。因为,美国在国外借不到钱的话,就得自己印钞票,这样物价会越来越高,人民拥有的钱购买力会越来越低。我认为,美国未来靠加息控制通胀,还需要加很多才有可能慢慢地把通胀压下去。根本的解决方法是控制开支,多生产、少消费。所以,未来五到十年,美国要想打破这个局面,正确的方法是利用其先进科研体制多投资,靠生产力的进步来抵消其错误理财政策带来的后果。不过美国社会很难做到,尤其是民主党政府还是拼命花钱。

  至于美国加息的周期,具体会持续几年很难下定论。受地缘政治因素和新冠疫情影响,美国经济形势不容乐观。新冠导致美国死亡人数超过100万,本身已经引起很大的经济损失,利率提高过快的话容易引起经济大衰退。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所以,五年是保守估计,任正非提出的“十年寒冬”是有可能的。中国要顶住这个冲击,就要不断改革,通过科技进步来提高生产力、降低生产成本。此外,在经济模式方面也要慢慢转型,要畅通内循环,同时发展外循环,向外开拓新市场。

  中评社记者:随着美国加息,港美息差扩大,港汇从5月以来多次触发弱方兑换保证。香港金管局为了稳定联系汇率制度,从5月12日至8月2日已27次出手买入港元。您认为,美国持续加息将对香港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雷鼎鸣:金管局买回港币是很正常的政策。香港的货币基础从2月28日到5月31日这三个月间的变化不大,因为最近这三个月美国加息,所以资金流走比较多。在没有加息之前,虽然有地缘经济等负面因素影响,港币的资金流动依然很稳定。因此,这部分资金不是流走的,而是美国加息以后市场的自然反应。只要香港允许银行加息,资金就不会流走。在正常情况下,香港的利率跟美国的利率是一样的。金管局不搞对冲,是因为需要让一部分资金流走,所以买回港币不值得奇怪。

  中评社记者:我们注意到,近来香港楼价有下降趋势,您认为美国的持续加息对香港楼价会有多大的影响?

  雷鼎鸣:加息对楼价肯定有负面影响,楼价不容易上涨,还可能会掉下来。但香港楼价要大幅下降的可能性很低,因为香港的房屋供应量很少,需求也不会增加多少。两者互相抵消,房价就不容易大幅下跌。举例而言,2008年金融海啸对楼价起到毁灭性的影响,香港的房价从2008年9月左右开始下跌,到2009年春天开始反弹,原因是供应量非常缺乏。未来几年,虽然香港政府会努力建房,但总数依然不够。所以,我认为未来十年香港楼价不会出现大幅度下跌。事实上,现在香港楼价已经非常高了,中等收入的人要用二三十年总收入才买得起,所以房价下降一些是好事情。   港币和美元挂钩负面因素增多但完全脱钩时机尚未到

  中评社记者:此前您曾提出,港元和美元挂钩制度已不合时宜,您现在是否仍然坚持这样的观点?

  雷鼎鸣:港元历史上都和别的货币挂钩,1935年以前和白银挂钩,1935年到1972年除了日本占领香港的三年另八个月以外,都是和英镑挂钩。1983年开始港元与美元挂钩,因为当年香港最大的贸易伙伴和出口市场是美国,以当时经济环境来看是对的。香港虽然不是一个很大的经济体系,但是一个国际金融中心,每天资金进出的数量非常大,很容易导致汇率大幅波动,因此挂钩是有效的方法。

  然而,现在情况有些不同:一是香港经济和美国经济关系不大,香港每年祗有5亿美元左右的本土商品出口到美国。二是香港的股票大部分是内地来香港上市,美国没有多少,香港反而和大陆经济关系比较密切。三是政治关系影响也很大,1983年英国和美国是朋友,所以没有什么问题。现在中国和美国关系不好,港元和美元挂钩的风险也变得很大。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港币和美元挂钩虽然有好处,但好处越来越小,负面因素越来越多。

  假如港币不和美元挂钩,还有两个挂钩的选择:一是和人民币挂钩;二是和一篮子货币挂钩。但如果这里面还包括外币的话,仍然存在风险。假如美国要制裁香港,可以把外汇储备充公。之前已经有先例,在俄罗斯、委内瑞拉、阿富汗、美国都把他们的外汇储备充公,这是违反美国1976年所订定的“主权豁免法“的,但他们不管。所以,在考虑香港货币前景时,要考虑如何保护好自己。

  我认为,港元和美元最终会脱钩,但具体何时难以下结论。举例而言,很多内地公司来香港上市,是因为在卖股票的时候可以拿港元。如果取消联系汇率,港币不再和美元挂钩,也需要考虑对股市发展的影响。将来如果人民币可以在国际上自由兑换,持有人民币和持有港币没有区别,那么港币和美元挂钩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但目前,这个时机还没有到。   香港要做好美国可能非理性制裁的应对准备

  中评社记者:我们看到,美国在俄乌战争中实施了一系列极端制裁手段。您认为未来在中美发生冲突过程中,美国对香港实施这种手段的可能性有多大?香港应该如何做好应对?

  雷鼎鸣:事实上,美国不论是制裁中国、俄罗斯,对其都是不利的。但因为受到修昔底德陷阱困扰,美国恐惧别人会超过他,而且美国领导层不愿意理性地看待问题,有些政客也可能利用民粹主义思潮去推出一些政策。所以,虽然制裁香港对美国并不利,但不排除他可能会失去理性,我们必须要有所准备。这个准备不是说要把美国看成敌人,而是应该保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指导思想,大家相互依存,做些对彼此有利的事情才是最好的。

  我认为,防止相互斗争重要的办法就是要把自己的军事和经济方面发展得更加强大,别人就会考虑到攻击成本太大。美国过去打了这么多年的战争,通常都是打和自己实力相差很远的国家。自从朝鲜战争以后,他对中国没有动过手。美国不是不想对香港经济动手,特朗普曾经考虑过调整关税,但他不知道香港出口美国祗有5亿美元左右,就算完全停止出口,对香港经济也基本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所谓制裁香港的政策其实没有太多事情,因为他如果干得很绝的话,自己损失也会很大。   美元资产外汇储备风险上升 应积极转化为其他储值资产

  中评社记者:您曾在一次演讲中提到,香港把美元资产作为外汇储备的风险将大升,并且建议可以转化为土地储备和人才储备。请问应该如何理解土地储备和人才储备的保值方式?您认为,应该如何为香港国际金融中心奠定好人才基础?

  雷鼎鸣:目前,香港外汇储备共有不到四万亿,其中有一半是货币基础用于稳定联系汇率不能动。另外一部分是香港政府财政储蓄下来的财富,大概一万九千亿左右是可以用的。而且这笔钱也面对挺大风险的,因为别的国家有可能把香港外汇资产冻结。假如两年前问我这个问题,我会觉得这个很荒谬、不可能发生。因为从理性角度来看,冻结香港外汇资产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但美国曾经干过,我们不能排除其可能性。那么,应该如何保护好这笔资产?最好的办法是转化为其他的储值资产。

  一是转换为土地储备。这种投资的回报率是受益大于成本。香港的土地是非常珍贵的资源,楼价贵的主要原因是土地没有充分开发。如果通过基础建设和填海造地,政府卖地的收益可以抵消成本,就值得做。香港现在处于人口老龄化阶段,将来各项福利支出一定会增加很多,香港特区政府也曾成立工作小组专门研究这个问题,可以推算出将来政府开支将会如何增长。因此,与其把钱借给美国人,不如把钱拿回来投资在自己身上,这样才能真正开源。如果发展基础建设、填海造地,十几年以内会有收益,但香港的储备还是足够应对未来几年的。即使短期内可能会出现资金流动问题,但也都是很容易解决的。比如可以投资证券化,通过借钱或是发行股份把将来能赚的钱变成现在的钱,只要让人知道这个项目是赚钱的就不愁没有资金。

  二是转换为人才储备。人才储备和土地储备有所不同,土地储备是卖掉土地就可以看见钱,人才储备则是政府很难拿回钱。我认为,人才因素是最重要的,想要推动经济增长,没有合适的人才,就没有真正的生产力,所以更高教育水平的人才是必要的。如果香港将来多投资在人力资本方面,对推动香港整体经济发展是有好处的。因此,从政府理财角度来看,土地储备更加有保证;但从经济长远发展来看,人才重要性比较大。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香港出生率从30年前开始就比较低迷,人口已经出现了慢慢萎缩滴情况,现在鼓励生育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几十年后他们才可能变成生产力,而且鼓励生育通常效果不大。

  应改变不合时宜的人才政策取消人才印花税值得做   中评社记者:特首李家超表示要和世界抢人才,您刚刚也提到要大力发展人才储备。那么,您对香港特区政府的人才政策有什么建议?

  雷鼎鸣:香港要从海外和内地多吸引人才,而且要在如何吸引他们留在香港方面改进某些政策,尤其是要打破一些条条框框。第一,要解决内地生的限制。从数量上,目前香港最大的生源之一就是内地。香港很多大学的硕士课程超过95%的学生都来自内地,这已经变成香港大学重要收入来源。但是香港对于本科生的条条框框还存在,比如大学拨款委员会规定香港以外的学生不能超过本地学生的20%,这个条例显然有些过时。现在香港的出生率这么低,每年考大学的人数从十几年前每年大概10万人左右降到现在大概4万人,将来可能继续减少。本地生源减少超过一半,同时过去三十年大学学位增加很多,因此香港大学有这个空间招收外地学生。事实上,外地生源交的学费要比香港本地人高很多,所以香港纳税人不是在补贴他们,反而是香港学校赚了他们的钱。最近这几年可能因为去国外变得麻烦,申请香港学校的内地生增加很多,这对香港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取消20%的限制,就可以改变局面。

  第二,如何把海外的高科技人才引进香港?其实,他们的需求很简单,一是要有空位;二是要有房子。三是要解决子女教育问题。如果他们子女找不到合适的学校,也不可能长期留在香港。对此,香港政府也是认同的,但要拿出具体行动才行。

  第三,如何把人才留在香港也是一个挑战。我也注意到了内地港漂回流的问题,有一部分港漂在香港找到了很好的工作,但也有一部分人一路不平坦。尤其港漂在香港置业就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建议应该取消所有印花税。当年是为了控制房价,让香港人买房更容易,但印花税完全没有起到这个作用,反而起到了反效果作用。举个例子,香港买房按法例最多只能从银行借房价60%的钱,但发展商有财力多借出一些,条件是要买他们提供的房子。这等于是逼着买家买一手房,,这便增加了发展商的垄断能力,导致房价升高。事实上,香港地产霸权在过去是不成立的,新鸿基这么大的地产公司,过去高峰时的一手市场占有率大概是25%,当时每一个新房交易大概就有八个二手房交易。因此发展商面对大量的小业主竞争,他们的垄断能力就不行,而现在香港买房很大的比例是新房,在缺乏二手市场小业主的竞争下,房价容易被推高。这对房地产的健康而言是没有好处的,对吸引港漂更加没有好处。

  取消印花税是很简单的,因为从前就没有这个东西。政策改变对市场虽然会带来一些影响,但影响并不大,而且正面效果要比负面效果大。为了吸引人才留在香港,当然也值得这么去做。针对有一些人移民到外地,香港更应该吸引人才留在香港,以此抵消影响。比如80年代中期,很多香港人移民到国外,当时移民比例远比现在大,港英政府感到威胁,所以建议成立香港科技大学多培养人才顶住压力。那个年代,他们都懂得通过保护和培养人才来抵消影响,现在的政府也应该有这方面的考虑,取消一些不合时宜的政策。   中评社记者:11月即将在港举行的“国际金融领袖投资峰会”备受关注,据报导金管局已邀请汇丰控股、渣打集团、花旗集团、贝莱德银行、摩根大通等逾百家金融机构。您如何看待举办此次峰会的意义?

  雷鼎鸣:这次峰会很重要。香港是很重要的国际金融中心,本来国际金融中心是纽约、伦敦和香港,但伦敦将来有可能会衰落,因为英国脱欧了,而且其经济一塌糊涂。由于地缘政治和新冠等因素的影响,近几年香港金融服务业发展面临一定困难。香港中期的目标应该是要全面超越伦敦,所以开会是有用的。更重要的是,在地缘政治里,如果有别的国家想通过打击香港金融中心来打击中国的话,他们会发现没有那么容易。金融界的问题很容易扩散,如果香港金融出现大问题,全世界都会一同垮掉。所以,把香港变成真正的国际金融中心有很大的好处。

  高科技领域是香港发展新方向

  中评社记者:香港今年第一季度GDP按年收缩3.9%,二季度再收缩1.3%,同时特区政府也对全年经济预测进行了调整。您如何看待当前香港经济所面临的挑战?

  雷鼎鸣:这个不奇怪。去年的经济数据有所复苏,但近年受疫情影响,香港经济若有零增长已经很不错,运气好的话可以有1%零增长,但可能性不大。头两季度数据都不理想,一方面因为全球经济形势很严峻,另一方面香港本地服务业因为疫情也受到很大的打击。尤其是不通关就没有游客,过去游客高峰期能占到5%左右的GDP。所以,香港经济即使负增长也不奇怪。但假如某些政策能够放宽,金融中心能够继续发展下去,零增长的概率也不会太低。

  中评社记者:对于如何走出香港经济困境,您有何建议?您认为香港应该从哪些方面寻找新的经济增长动力?

  雷鼎鸣:香港没有天然资源,所以香港必须要赚外面的钱,包括内地的钱。香港基本上所有的消费都是进口的,食品和衣服都不是自己生产的,自己生产的都是服务业。服务业有其重要性,但对一般人民的生活来说还不够。香港靠进出口贸易和物流业赚外面的钱,但它的比重已经从过去30%降到现在不到20%,而且还在慢慢降低。金融服务业对香港来说很重要,十年前大概占香港GDP的10%左右,现在增加到23%左右,超过进出口贸易和物流业。但是光靠这个也不行,香港必须找到新的增长动力。

  我认为,香港的新方向可以在高科技领域,这涉及的面很广泛。举个例子,香港可以尝试医疗输出。由于法律不同,很多药品在内地不一定可以卖,但在香港可以。所以可以让富豪来香港治病,这等于是香港服务业出口。另外,香港在高科技研究方面的实验室不错,可惜没有形成多少生产力。我建议,应该通过香港把国际高科技和内地生产部门结合起来,香港在这其中可以扮演一定的角色。最重要的是要有专业人士参与,尤其是年轻人。然而,现在懂得高科技的年轻人不多,还需要时间慢慢培养。此外,年轻人普遍没有利用大湾区机遇的心态,这种心态也需要长期培养,需要一些带路人。

  对于北部都会区,我建议,在进行土地规划之外,也要进行大量基础建设、大力发展交通。在此基础上,北部都会区就可以成为周边城市进行高科技研究和生产的基地,并有效地和包括深圳在内的整个大湾区结合起来,这对于香港高科技发展益处颇丰。

雷鼎鸣(来源:线上视频截图)

  中评社香港10月27日电(记者林艶)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系前系主任及荣休教授雷鼎鸣前不久接受中评社记者专访,详细解析了全球经济形势走向、香港如何应对潜在金融危机、美国持续加息对香港有何影响、如何理解土地储备和人才储备的保值方式等,并且对香港特区政府人才政策以及如何寻找香港经济新增长动力点等提出积极建议。

  雷鼎鸣认为,香港把美元资产作为外汇储备的风险很高,应该积极考虑将其转化为土地储备和人才储备。同时,他认为香港要从海外和内地多吸引人才,尤其要在如何吸引人才留港方面下功夫,要打破一些不合时宜的框框条条政策。比如,应该取消对港漂的置业印花税,取消后对楼市影响并不会太大,但对吸引人才留港上却很有价值,其正面效果远大于负面效果,值得香港特区政府这么去做。此外,他认为,面对香港当前的经济形势,必须要寻找新的增长动力。他建议,香港可以在高科技领域这个新方向上努力,比如可以尝试医疗输出,发挥香港高科技研究实验室的优势,通过香港把国际高科技和内地生产部门结合起来等等。

  雷鼎鸣,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学士,明尼苏达大学经济学博士,香港特区铜紫荆星章,太平绅士。现任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系兼任教授、荣休教授,曾任港科大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高等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经济系系主任,商学院副院长,教务委员会委员,顾问委员会委员,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访问教授,大连工学院工业科技管理全国培训中心美方教学团成员,1991年获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经济系终身教职。历任香港特区政府就业专责小组,长远房屋策略委员会,人口政策督导委员会,长远财政计划工作小组,扶贫委员会,公务员叙事委员会等十多个谘询及法定架构成员,香港多份报刊专栏作家评论员。着有《龙鹰相搏》、《坐港观天──从香港向外看经济》、《民主民生的经济解读》、《帮香港算算账》、《为港元危机断症》、《用经济学做眼睛》等14本书。

  以下是具体问答内容:

  对未来五年全球经济不乐观

  中评社记者:世界银行发布最新的《全球经济展望》报告,再次下调2022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您对全球经济形势有何预判?您认为,全球经济的“寒冬”可能会持续多久?

  雷鼎鸣:我对于未来五年的全球经济持悲观态度。因为经济最怕两点:一是高通胀,二是比较严重的经济衰退。一方面,目前,已经出现了严重通胀,主要原因是两年多前开始美国就不断拼命印钞票,如果用M1来表示货币数量,今年8月的M1是2020年1月的5.1倍,M2(广义货币供应量)也增加了41%左右,这样的快速增长引起的高通胀会逐渐显现。美国可以通过提高利率来控制货币数量,但作用不大,因为美国政府花钱太多。美国也可以通过加息稍微控制通胀,但也同样作用不大,因为利率压不住通胀。回顾1980年,当时货币市场基金利率超过20%才把通胀压力慢慢拉低。另一方面,新冠病毒对美国经济造成巨大的打击,加之地缘政治因素影响。尤其是美国想进行经济战争,比如使用所谓制裁这一类的手段,对美国和全球经济都有负面影响。目前,美国仍然在干预俄乌战争。总之,未来五到十年,世界经济局面会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