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林品鉴唐诗的融通之境
妙解诗情要立足文本以探微抉奥。文学研究是在读懂文本的基础上进行的,品鉴作品便成为一个前提。霍松林先生以品鉴诗词而享有盛名。《唐宋诗文鉴赏举隅》《唐宋名篇品鉴》《唐诗精选》《历代好诗诠评》《唐音阁文集·鉴赏集》等著述汇聚了这方面的成果。霍松林常常是在文本细读中提出问题进而分析问题。以《送杜少府之任蜀川》为例,霍松林先生的这篇鉴赏文本则从追源溯流开始。文章先是追溯了离别主题的唐前接受史,以江淹《别赋》为中心扣题上下追溯,认为自苏李、曹植至沈约的相关诗作所表述的是“有别必怨,有怨必盈”的情感基调。而后笔锋一转,论定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为传统的送别诗开拓了新的领域,输入了另一个时代的新鲜血液”。作品的品鉴过程不缓不急,完成了一个抽丝剥茧的解读过程。文章需要确立文本解读的背景,自然从知人论世入手,紧密结合王勃其人其事与《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的关系展开论述,认定诗作创作于王勃留居长安时期,不到二十岁的王勃正值风华正茂、意气昂扬,唐帝国也进入平稳安定的发展阶段,因此,这首诗称得上是“豪情壮志谱骊歌”。定准了历史色调,找到瞭解读文本的入口,先生方才深入肌理详解诗歌文本。文本阐释的第一步是解题,要解决的是“蜀州”与“蜀川”之间的厘定;其次是分联解读,从《公羊传》《史记》《说文解字》到同时代诗人的用法,文字学、史学、音韵学等多方面知识都派上了用场,霍松林先生的解读目的就是让读者读懂,进而入境并领略诗歌之美。颔联如何承接首联,颈联如何“推开一步,奇峰突起”,尾联“紧接三联,收束全篇”。具体的解读中旁征博引,寻根溯源,读毕方知承继之来路,读毕方觉曲径通幽的妙处。至此作品的主题、背景、语言特征读出来了,先生并没有收笔,而是向后寻索,进入《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的接受史维度。循着王勃向前寻索,从陈子昂、王维、杜甫的作品中,寻绎送别主题“意气豪迈,格调雄辉”的发展过程,彰显了王勃改革诗风的成绩。最后一个部分则是锦上添花,从传统诗话中拈出了“偷春格”三个字,从章法特点上分析这首诗的独到之处以及唐诗中“偷春格”的用法。通观整篇品鉴文字,史学、文学、美学、语言学等方面修养处处可见,作者针对提出问题令其各自归位而浑融一体。
领会诗意要根于学理以阐发意蕴。霍松林先生重视形象思维,关于形象思维的两篇文章在学界影响极大,用形象思维品鉴唐诗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关于杜甫《北征》的文章便是用形象思维分析“以文为诗”现象,进而点出赋对诗的影响。霍松林先生更注重从创作实践印证诗歌理论,以诗歌理论结合实践走进诗世界。故而研究白居易的文章从写作方法到田园题材,再到诗歌理论,主要围绕乐府诗创作而展开论述。此外,研究成果往往融入品鉴之中形成艺术分析的开拓创新。如关于《长恨歌》的鉴赏本身就是学术含量十足的大文章。文章开篇就紧紧抓住人物形象的塑造细读文本,既分析了“诗人仅仅抓住‘重色’的特点塑造唐玄宗李隆基的形象”,又分析了“诗人从表现李隆基‘重色’的角度塑造了杨玉环的形象。”前半篇注重分析塑造形象的艺术构思,后半篇则围绕“长恨”本身的叙事阐发开来,先生以解《长恨歌》题目加以过渡。第二部分则从人物性格、写作手法、语言特色、情文关系等方面分析《长恨歌》的艺术特点,对于艺术特点的概括准确而精当。第三部分则聚焦于千载以来的主题之争,讽喻还是爱情,先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最后一部分点出《长恨歌》的文学传播效应。先生旁征博引,写成的鉴赏文章如蜘蛛结网一般布局井然有序,所用的众多材料了然于心而自然融入文本。真可谓诗情、诗意、诗美兼具。融会贯通要诗史互证以言出有据。霍松林先生的论文中,以论杜者最多。张忠纲《霍松林先生的杜甫研究》一文认为:“霍先生对杜甫杜诗的研究是多方面的,有对杜诗思想意蕴的独到阐发,有对杜诗艺术的深入探讨,有对杜诗影响的条分缕析,有杜诗鉴赏,有杜诗今译,有个人吟咏,有叙述,有分析,有议论,而在字里行间又充溢着诗人的诗情诗趣,新见时出,精彩纷呈,蔚为奇观。”(李炳武主编《霍松林先生学术评论集》,三秦出版社,2010年版,第187页)《从杜甫〈北征〉看“以文为诗”》《纪行诸赋的启迪,五言古风的开拓——杜诗杂论之一》《相与情义厚,赠别拓诗疆——杜诗杂论之二》《杜甫〈秦州杂诗〉的格律特点》《杜甫卒年新说质疑》《尺幅万里——杜诗艺术漫谈》《杜甫与偃师》等均有新见。霍松林先生在不断探索的基础上写出了“杜诗杂论”系列文章,第一篇便探讨《北征》的“以文为诗”,而后进一步论述中古时期纪行赋对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北征》的影响。《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北征》这两首纪行诗是杜诗被称为“诗史”的代表作,先生围绕这两篇经典译诗、品鉴、研究三位一体,诗题、诗体、诗艺、诗史尽在其中。译诗实际上是解诗的一个环节,也是教学备课和授课的准备工作,如所译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就是在发给学生的讲义中找到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霍松林先生就出版了《白居易诗选译》,这本书直到二十一世纪初还在再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