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捷:对“五四”的若干思考
中评社香港4月18日电(作者 吴军捷)近日在香港四处走走,看到一些对纪念五四有点启发的内容,思考如下:
(一)
今年,是五四一百周年,五四到底给中国带来了什么变化?它的真实意义何在?如何才能正确理解五四,反思五四,如何才能启发香港青少年去纪念这个日子?
带着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连续几个周六,我都走出去,看一看,听一听,以求得到启发。
3月23日,我在荔枝角公园,参加了香港一个大型教育团体组织的历史嘉年华,他们试图用一些玩乐的形式,向青少年介绍五四运动。
嘉年华之前,组织了一系列的问答和创作活动,有不少中小学生参加,先有热身,继而在大会表彰,手法是不错的。大会约有十几间学校,举办了二十个摊位游戏,用各种方式,介绍五四运动产生的原因、过程,五四新文化的影响。摊位是学生自己创作的,有创意,也贴地。学生们很热心,拉着参观者向自己的摊位跑,不厌其烦地让老少朋友玩得好。
学生们还编了几个话剧,介绍了蔡元培与五四运动、一个青年女子反对封建婚姻、一班青年人在农村推广新文化。演得还算认真投入。值得留意的是,一班中四生,熬了三四个通宵,新编了模仿当年的一份报纸,集了名人名句,宣传民主与科学,狠批了孔家。他们把中国文化画成一条龙,而这条龙是抗拒现代化的。
在整个活动主调中,传统文化是作为被批判的反面出现的,五四人物中对传统批评最力的鲁迅得分最高,李大钊最低。与学生交谈,他们最欣赏的是鲁迅对礼教的反对,以为五四是反专制反独裁的运动,而不是一个爱国救亡的运动。更可惜的是,没有介绍五四一百年后,中华民族的命运和今天青年的历史担当,只是把五四作为一段逝去的历史来演绎。
又一个星期六,听说香港一家专门出历史教科书的出版社,举办关于中国历史教学的研讨会,赶去听一听,学一学。
得到讯息如下:第一,著名的香港史学者梁炳华用他的亲身经验,说明对历史的兴趣,来自于有情怀老师的培养,他们教会了他从周边事物中探究历史因由,讲历史最紧要的是提起学生的兴趣,要读得开心,而中史尤其是香港史,有大量的故事和户外考察活动,是最有条件做好的。另外,要学生投入,关键是要让他们有事做,比如搜集一段史料,比如让他们用新的方式铨释历史故事。“指一条好路教你行”的方式己不适用当代青少年。
第二,有科技公司介绍,教育历史正尝试用人工智能及大数据来开展。该公司用了相当时间,制作了长洲太平清谯的APP,可以让学生从不同的方向、角度进入现场,去体验实况,与各式人等交流,并可以用这个软件来加工制作,加上自己的创意,甚至加枪加炮,想像成一场战争,编成打机游戏。现时青少年很多历史知识是从游戏机上来,但史实、场景、道具都不精确,提供了许多错误观念。而学校大多配备了360度相机,平扳电脑,已有条件让老师带领学生去实地考察、制作,花心思用学生开心的方式去传播正确的历史观念。
第三,任课历史科主任提出,学生学习动力何来?学中史能帮忙入大学?找到好工作?都不是。香港规定,中国历史在中五前是必修科,但中五后选中史只凭兴趣。大学入学看中、英、数、通识加两门选修,俗称4+2。对中史有兴趣,或想靠这科拉高分数的人少之又少。一间学校通常只有一、二十人。全港DSE会考报中史的从2012年起,每年减少三千人,今年只剩六千余人。不扭转跌势,今后就会灭科。可否大学入学由4+2,改为中、英、数加三门选科改为3+3,増加一些因兴趣而选修中史的学生。他还说,中史会考题目也令人难以捉摸,比如连续三年都出有关国共二次合作的试题,五四运动是考学生“罢买日货是否成功?”
第四,出版社介绍,目前中史的课时很难分配,要教三千年,多个课题与世界史、文化、社会等内容交叉,实在很难取舎。实际教学靠各校自主的延伸研习。
我的思考是:由于前段香港取消了国民教育,连带取消了中国历史的必修。现在虽经努力争取,通过由明年开始,中国历史列为中五前必修,但配套没有解决。现在仍是香港中史教育最坏的时代,当然也有条件把它变成最好的时代。但不能光喊口号、光靠增加拨款,而是要须对中史整体的教学方针、内容、方法、课程安排,与其他各科及升大学的配合有一个真正的反思和改变,才能达到社会的期望。
正如我的一个小校友,凤凰卫视“领航者”主持人于盈在达沃斯论坛上所说,面对新时代,最需要改变,也最难改变的是教育。香港的教育,尤其是历史的教育,实实在在拖了香港发展的后腿,不在这个根本上下死工夫,光靠社会团体去做工作,只是“放烟花”。
4月6日,星期六,我到香港中央图书馆,参观由几家爱国团体合办的五四展览。
听说中联办新来的副主任作了个开幕致辞,很受欢迎。这个过千平方米的展览真是规模宏大、制作精良。用了几百幅历史图片,把五四前的时局,五四的过程,五四时的香港,五四人物逐一作了介绍,不可谓不全面、系统。另外,用了近1/3的空间介绍了中国七十年的发展,是一个典型的正统宣传。作为必备节目,这个展览无可厚非,但我看着,总有些戚然。
因为,除了开幕那天,阵容鼎盛,热闹非凡之外,其余日子,相当冷清。我前后去了三次,最多人的一次,偌大的场面,连我只有32人,人少的时候,不到20人。最遗憾的是,基本没有年轻人来参观。
又因为,这种状况,历年来没有什么大改变。展览是静态的,基本无声无息,没有互动,没有打卡点,没有引起青少年兴趣、开心的地方,也没有精心设计的小小纪念品。
还因为,鉴于这种方式对我们重点宣传的对象:当今的香港青少年效果甚微,几年前,我们已经尝试用各种看得见,摸得着,玩得上的道具,互动的方式做过相当成功的展览,不打任何广告、不用组织学校团体,就自发来了数万青少年。已有的经验,为何不可以再用,并加以发挥?
更因为,对五四运动的主旨,其与中国发展和香港的内在逻辑关系,如何继承五四、超越五四的核心精神,在整个展览中没有好好铺排,以求启迪人心。光是历史事件的陈述,现状的展示,缺少文化灵魂的贯穿,引不起香港青少年的共呜和代入感。不费心设计一些香港青少年感兴趣,与自己前程息息相关的事项,对不少已经与祖国有疏离感的香港青少年吸引力不足,整个形象与内地展览无异。百年五四这个深刻的文化课题,表现的深度配不起主办单位的身份地位,似乎也对不起一百年这个大日子。苦功不够,只从会场派发的图片册,仍是三十年前我与李国强合作编印的翻版,就可见一斑。
也许我是吹毛求疵了。
4月13日,又是一个星期六,应一位小学友赵元元的邀请,我去参加台湾纪洁芳教授的讲座,听一听,学一学,启发思路。
纪教授认为人的生命要有意义,除了成就自己的能力,还要有关怀社会的胸怀。生命教育就是探索生命意义,澄清生命价值。她确信即使在现代商业社会,用爱、用孝义,不信东风唤不回,这年轻的一代是有希望的,单看我们如何用心引领。她创造了许多活泼生动,多元的体验活动。比如她让孩子挂着一个鸡蛋,保护它三天两夜,体会生命来之不易。比如用绘本回忆自己的生命得失及对未来的希望。比如做生前遗嘱感恩父母家人,评价自己的人生价值。她把一个人应对自己生命、对社会的尊重和负责,落实到一件件具体而微的小事上。她用自己如火的热情,几十年的实作干劲,引燃别人理想的火种。把在台湾开创的这门本土生命教育发展得技繁叶茂,并引进了内地,在治疗汶川地震后遗症的工作中,在重建中华传统伦理道德中作出了贡献。这就是“用心”。
听纪教授讲课,那种谆谆善诱的爱心,顺手拈来的教法;看她的教材,深刻的哲理与感人的个案,使人觉得她真的是用自己的生命去铨释生命的要义。也正如她赠我书上的题词,是:入读生死书,出交天下士。
午休时,我与纪教授及香港合作者分享了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心得。一位中医师说,结合义诊,给受众讲阴阳平衡,天人合道,理解生命价值更为有效。一位国学研究者说,中国的天道伦理,确实可以医治这个走火入魔的现代世界,但会不会太迟了,人类21世纪必有大难,可能难逃劫。
与这些有心者相处,我恍然悟到:一百年前国家面临列强瓜分,五四先贤以民主科学为旗帜去救亡,自有其积极意义,但把传统的文化一概打倒,是为不智。西方现代文明,是人类发展的一个阶梯,但不是终结。中国的发展可能是并行不悖的另一条路,相互如何共处,正是五四一百年需要用心思考的课题。我们应该走出二元对立的格局,真真切切的用心总结我们一百年做错了什么,做对了什么,既不妄自菲薄,也不把自己凌驾在别人之上,才可以开创未来一百年的正确道路。五四先贤以及后来者用他们的生命证明了他们正确的和试错的价值,换来了中华民族大难不死的新生命,今天的我们及下代,需要的是以我们的活力生命,以及即将发展起来的人工智能,去解决千古以来的大国之争,人与自然之争等难题。爱恩斯坦的智商200,开创了人类科技的一个里程碑,听说到2040年,人工智能的智商能达到爱氏的一万倍,还有什么今天难题不能解决呢?站在前后一百年的历史关口上,我们的责任应该是“用心”引导当下的青少年去关注星辰大海,发挥更多的幻想创新力?而香港在一国两制过程中的小小烦恼,真的不要影响了我们培育青年的大计。
诗经《黍离》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在这个世界,能通达于事理,通达于人情;做事坚定,不屈不扰;承担命运,不怨天,不尤人,就好了。
再用纪教授的书题结束这几篇小文:在别人需要的地方,看见自己的责任。
(作者吴军捷,香港抗战历史研究会会长)
中评社香港4月18日电(作者 吴军捷)近日在香港四处走走,看到一些对纪念五四有点启发的内容,思考如下:
(一)
今年,是五四一百周年,五四到底给中国带来了什么变化?它的真实意义何在?如何才能正确理解五四,反思五四,如何才能启发香港青少年去纪念这个日子?
带着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连续几个周六,我都走出去,看一看,听一听,以求得到启发。
3月23日,我在荔枝角公园,参加了香港一个大型教育团体组织的历史嘉年华,他们试图用一些玩乐的形式,向青少年介绍五四运动。
嘉年华之前,组织了一系列的问答和创作活动,有不少中小学生参加,先有热身,继而在大会表彰,手法是不错的。大会约有十几间学校,举办了二十个摊位游戏,用各种方式,介绍五四运动产生的原因、过程,五四新文化的影响。摊位是学生自己创作的,有创意,也贴地。学生们很热心,拉着参观者向自己的摊位跑,不厌其烦地让老少朋友玩得好。
学生们还编了几个话剧,介绍了蔡元培与五四运动、一个青年女子反对封建婚姻、一班青年人在农村推广新文化。演得还算认真投入。值得留意的是,一班中四生,熬了三四个通宵,新编了模仿当年的一份报纸,集了名人名句,宣传民主与科学,狠批了孔家。他们把中国文化画成一条龙,而这条龙是抗拒现代化的。
在整个活动主调中,传统文化是作为被批判的反面出现的,五四人物中对传统批评最力的鲁迅得分最高,李大钊最低。与学生交谈,他们最欣赏的是鲁迅对礼教的反对,以为五四是反专制反独裁的运动,而不是一个爱国救亡的运动。更可惜的是,没有介绍五四一百年后,中华民族的命运和今天青年的历史担当,只是把五四作为一段逝去的历史来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