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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专访:雷鼎鸣析香港经济

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系前系主任雷鼎鸣教授(中评社资料图)

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系前系主任雷鼎鸣教授(中评社资料图)

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系前系主任雷鼎鸣教授(中评社资料图)

  中评社香港9月8日电(记者 沈而忱)一年多以来,香港经历了社会动乱、经济下行、疫情反复等问题,可谓“伤痕累累”,此种情况下,香港科技大学经济学系前系主任及荣休教授雷鼎鸣接受了中评社专访,深入分析了香港的经济的机遇与挑战等。

  雷鼎鸣表示,金融服务业是香港的优势产业,需要继续发展,可若香港不把重点放在为中国内地提供金融服务上,就谈不上国际化。国际资金流入香港是想利用香港这个桥梁,去投资中国的企业。因此香港越能服务好内地企业,就越能吸引到国际资金;香港越想国际化,就越要做好对内地的金融服务工作。

  但香港也需要另寻经济增长点,雷鼎鸣指出,其中很明显的一条路,就是把本港经济跟粤港澳大湾区结合起来,利用自身发达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科学研究能力,在大湾区内组成一条高科技的生产链。若想把生产链做大,提供更大的经济能量,香港则需要继续大量吸纳人才。美国政府对当地华裔科学家的打压,是香港吸收人才的好机会。

  针对中美摩擦加剧,香港成为博弈前线,雷鼎鸣认为,美国制裁香港的主要目的是打压中国,可惜特朗普对港美之间的经济关系一无所知,硬要制裁香港,对美国经济的打击远远比香港大。从这几个月来资金的流动便可见一斑,无论是香港的股市还是汇市,都基本维持了稳定,说明美国的制裁并没有影响投资者对香港的信心。

  雷鼎鸣鼓励香港青年投身大湾区。他表示,粤港澳大湾区是中国经济的新引擎,尤其在科技和创新方面,因此香港的年轻人应将眼光放长远,不要计较短线的损失,尽早融入大湾区,学习和充实自己,积累工作、创业经验,抓住大湾区这一发展机遇。

  雷鼎鸣,香港科技大学商学院前副院长、工商管理学院经济学系荣休教授,岭南大学中国经济研究部荣誉总监。学术研究范围包括中国及香港经济、宏观经济、人口等,学术论文在《政治经济学报》(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等国际学术期刊发表,其中4篇获选入“经济学关键性著作国际文献馆”;着有《替香港经济把脉》、《中国与世界经济大变局》等。
  以下是专访全文:

  疫情全球肆虐 香港经济反弹不易

  中评社:香港第二季度GDP按年下跌9%,不少机构包括特区政府都认为,疫情是主要拖累因素。您是否认为疫情结束后,香港的经济将有较快反弹? 

  雷鼎鸣:很多消费在疫情中被压抑住,在一般的情况下,疫情受控或者结束后,经济应该会有比较大的反弹,但是香港经济的恢复可能会稍微曲折一点。假如没有“黑暴”,我相当肯定疫情过去后香港经济会大力反弹,但现在看来去年“黑暴”的影响仍然存在,而且不会那么快结束,因为“黑暴”损伤了年轻人的人力资本,许多青年对搞经济、搞科技不感兴趣,反而更倾向于政治活动,且不少雇主对年轻人的工作能力也产生了怀疑。另外,就算香港的疫情结束,国外疫情是否也能同时结束?假如欧美各国的疫情还是老样子,我认为香港的经济也不容易出现强力反弹。

  中评社:现时香港的消费、出口和投资这三驾马车齐齐熄火。在您看来,香港疫后复苏的动力在哪里?

  雷鼎鸣:如果香港本地的疫情结束,总是会有些正面的力量去推动经济;但是周边环境和本地社会运动,都是香港经济的拖累因素。美国不仅在搞中美经济脱钩,也在推动与其他国家的经济脱钩。“去全球化”对于整个世界的经济都是不利的。全球化其中一个重要环节是国际分工,各国各地区按照自己的比较优势去生产,走回头路有损世界经济。

  香港是一个非常开放型的经济体,假如世界脱钩到某种程度,香港一定会受到负面的影响,想要避免影响,香港必须寻求新的出路,其中很明显的一条路,就是把香港的经济跟粤港澳大湾区结合起来。粤港澳大湾区约7000万人口,经济活力强、科技创新实力比较突出,香港应该尽快利用这个机会。不过道理大家都明白,香港人目前还不是很懂得去抓住这个机会。所以香港政府和有觉悟的普通市民需要尽可能地宣传和解说,调整市民心态,让他们早日瞭解大湾区的机遇、前景,以及给香港带来的意义。

  作为国际金融中心,香港的金融服务业其实还是很先进的,也有相当多的人才,相信这方面的服务应该还是能够继续下去,并且获得进一步发展。内地企业在香港股市的比重越来越大,而且随着特朗普对中国的打压,越来越多在美上市的中资企业选择回港上市。香港依托港元和美元自由兑换的优势,加上全球第三大美元外汇交易中心的地位,对中资企业上市很有吸引力,这些都是香港发展的有利条件。当然仅仅依靠金融服务业对香港的经济发展来说是不够的,还需要香港年轻人多参与高科技行业。
  中评社:香港总商会调查数据显示,政府若不推出新一轮的纾困措施,42%中小企及24%大型企业最多只能支撑6个月。但是特首表示,香港的公共财政处于一个比较严峻的状况中。您怎么看待政府财政和企业生存两难的情况? 

  雷鼎鸣:这个是很困难的问题,不少国家都面临着同样的境况。香港的财政储备原本是比较充裕的,但是考虑到人口老化、工作人口比例减少等因素,可以预见香港未来会有较多的公共开支,若不谨慎,财政储备也会慢慢用光。另一方面,疫情给香港的经济造成太大的困难,若不用钱“救市”,企业就立刻陷入危急。从这个角度看,香港政府用财政储备挽救经济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值得支持的,但不能无限期地“救”下去。

  所以我对香港政府有几条建议。第一,对于某些受损很严重的企业,尤其是对就业有影响的企业,要适当地帮助,但是不能用太多钱,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每年都会出现财政赤字,一旦支出过多,香港将来面临的困境可能更严重,这个必须考虑在内。第二,提高财政支出的效率。举个例子,某些超市在疫情中生意反而更好了,还增聘了不少员工,这种情况再给它们补贴就是浪费。因此政府应该做出研究,哪些企业是需要补贴的,哪些不需要,避免用“一刀切”模式地派钱。另外我认为,财政救企业是需要的,但尽可能还是依靠市场的力量。

  中评社:您认为香港是否需要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还是说它只要专注于传统优势产业?

  雷鼎鸣:金融服务业已经存在了,而且还算是比较先进的,当然要继续下去。另外一个增长点很明显,就是在大湾区内,组成一条高科技的生产链。在科技研究尤其是应用研究方面,香港是挺有能力的,所以这个生产链的研发部分可以放在香港;但假如要把生产链做大,提供更大的经济能量,我认为香港需要继续大量吸纳人才。美国政府对华裔科学家、工程师胡乱打压,是香港吸收人才的好机会。

  中评社:香港的经济衰退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总体来看,您认为香港经济恢复正增长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雷鼎鸣:去年的“黑暴”对香港经济确有负面影响,但有了香港国安法,相信能够起到阻吓作用,能够相当程度上解决“黑暴”问题。所以国安法和美国政府的离谱政策,给香港带来了不小的机遇。

  对短线复苏我审慎乐观,但是长期来看,恢复正增长其实难度不那么大,因为刚才也说过了,全球范围的疫情终究会结束,疫情结束以后,比平时更高的增长率会出现。
  抓不住中国机遇 香港无法国际化

  中评社:您刚刚提到了中概股回归香港,这会不会使香港过度依赖中资企业,变得不那么“国际化”?

  雷鼎鸣:我不同意这个说法。以纽约为例,纽约是国际金融中心,但是纽交所超过70%的上市企业是美国公司,美国公司的市值也占了绝大部分,纽约所谓的“国际性”在股票市场里只有20%。香港就很接近纽约模式,在香港上市的大多是中资企业。

  对香港来说,不把重点放在为中国提供金融服务上,就谈不上国际化。国际上的资金为什么要来香港?香港本身没有多少东西,资金流入香港的原因是利用香港这个桥梁,去投资中国的企业。因此香港越能服务好内地企业,就越能吸引到国际资金;香港越想国际化,就越要做好对内地的金融服务工作。

  中评社:香港成为了中美博弈的前线,政治上的不确定是否会打击投资者对香港的信心?

  雷鼎鸣:特朗普八月说香港金融中心的地位会走向地狱。这反映了两件事,第一,他对香港不瞭解,他对香港的经济完全不懂,从美国所谓制裁香港的措施就可以看出来。美国以为增加香港出口美国商品的关税,香港的经济就会糟糕,但实际上香港出口到美国的货品很少,所以加征关税根本没什么作用,反而体现出特朗普根本不懂港美之间的经济关系。

  第二,美国在故意搞宣传。美国对香港本身兴趣不大,攻击香港、制裁香港主要是瞄准了中国。特朗普想破坏香港的金融服务业,可也不能令香港的金融服务业停顿下来。美国用洪荒之力打击香港的金融服务业,我们不能说没有影响,但是他这样搞,对美国经济的打击远远比香港的要大。举个例子,香港现在用联系汇率,港币跟美元互相兑换不需要美国批准,香港过去100年来用过五种不同的汇率制度,假如觉得港币跟美元挂钩不行了,可以转而跟别的货币挂钩;但这对于美国来说是很痛苦的,因为美国很希望别的国家和地区用美元来做外汇储备,否则美元霸权会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如果港币和美元“脱钩”,别的国家也会警惕,用美元来做交易媒介和外汇储备会有这么大的风险,会随时受到美国政策的影响,其他国家或许会慢慢走上去美元化的道路,这对美国经济的负面影响是非常严重的。美国霸权的其中一个基础就是美元霸权,所以我根本不相信美国会从这方面出手。

  美国的政策是怎么样?我认为要等到两个月后,看看大选的结果。大选之后才能观察到美国的取态。
  中评社:您刚刚分析主要分析了国际形势,香港内部的社会动乱是否会打击投资者的信心呢?

  雷鼎鸣:其实金融界没有太理会他们。从资金的流向来看,香港基本是流入居多,而不是流出。其实内地资金在香港是占主导地位的,美国的资金在香港比例非常小,加上现在有一部分中概股离开美国,回归港股市场。所以我们看香港的股票也好看,看港元的汇率也好,还是基本维持了稳定。

  中评社:这些是否跟《港区国安法》的颁布有关系?

  雷鼎鸣:我相信是有关的。国安法的效果我们要从长期的角度去看待它。假如没有国安法,我觉得香港经济就很难搞下去,因为每一个行业的发展都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今年上半年受疫情影响,社会相对平静,不过疫情稍微有所缓和,“黑暴”就卷土重来,所以“黑暴”并没有完全被解决。国安法给了我们希望,“黑暴”的成本大了很多;而且有了国安法以后,国外的资金要支持暴徒,会变得困难很多。

  身处大湾区 香港无需单打独斗

  中评社:您刚刚提到香港的年轻人不太愿意融入大湾区,除了心态原因之外,有没有一些经济上的原因?

  雷鼎鸣:从心态上的原因看,香港有一部分年轻人从幼稚园开始,到小学、中学,已经被香港的教育“荼毒”了。只要有一小撮人被洗了脑以后,就会带出一股潮流,对大湾区感兴趣的同学会被认为是“不合群”。

  从经济因素来看,我们需要问问一部分的香港年轻人,就算去了内地,他们能干什么?因为他们自身的竞争力是非常有限的。大湾区里有全中国最优秀的科技人才,他们在大湾区里面对的竞争压力是很大的。除此之外,还有工资,这些竞争力不强的香港年轻人,我不认为他们能够拿到高薪。所以一般来说,愿意融入大湾区的人,他们一定愿意承担短线的损失,去学习和充实自己;有了经验以后,相信他们在大湾区有很不错的前途,因为粤港澳大湾区是中国经济的新引擎,尤其在科技和创新方面。

  现在香港很多大学都已经或是计划在大湾区的内地城市开分校,他们希望能够和大湾区的高科技企业结合起来。香港的年轻人早一些去付出成本、去积累经验,他们就能够早一些利用好大湾区的机会。但是很可惜,不少香港青年没有太长远的眼光。
  中评社:其实香港政府也提了很久要发展创科业,您认为香港的创科业怎样才能获得真正的发展?

  雷鼎鸣:香港的大学在基础科学研究和高端应用科学研究方面是很不错的,问题是香港没有配套设施,没有上下游的生产能力,学校里弄出来的研究成果没有办法产业化,不产业化它就不成为生产力。所以发展创科产业,光靠香港是搞不出来的,香港也不需要单打独斗,香港要扮演的角色还是在研究方面,这方面要多花力气。

  现在中美摩擦增加,美国污蔑、迫害当地的中国学者和学生,这些科研人才有部分已经离开美国回到内地,还有一部分出于生活习惯、家庭原因或是别的考虑仍留在美国。过去二三十年,我一直参与科大的人才招聘工作,根据我的经验,有相当一部分学者对来香港是挺有兴趣的,但是香港要解决他们两个问题,一是工作机会,二是子女的教育及配偶的工作。假如香港政府能够投入资金,加紧吸纳这一批人才,对香港科研发展极为有利。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机,错过了可能就没机会了,可惜特区政府好像不懂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中评社:在现时的社会环境下,港府可能更倾向于把资金用到纾困上。

  雷鼎鸣:这是很短视的。吸收人才是种投资,而且是高回报的投资,现在港府是在解决一些短线的问题,但如果把钱用在投资人才上,就能够提高GDP,也能增加政府的税收。

  中评社:中国最近在加快构建内需体系,提倡“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在这种模式下,香港有怎样的发展机遇?

  雷鼎鸣:本来一个经济体系是越开放越好,过去几十年中国的经济进步相当程度上是靠开放。国际贸易把中国的企业放在了一个高度竞争的环境中,假如企业不想办法进步,它就会倒闭,形成了“优胜劣汰”的竞争局面。现在中国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了,已经建立起完整的生产产业链和优质的企业,所以中国是可以开始提倡“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当然这不等于不开放,只是在新冠肺炎疫情以及国际环境变化的情况下强调释放内需,如果未来出现极端情况,我们也能依托自身的生产和消费继续发展。在“内循环”的基础上,中国尽可能寻求更高水准的对外开放。

  中国的储蓄率是很高的,超过GDP的40%,因此中国不缺乏资金,每年的新增资本比美国多了几倍。香港在过去承接了很多来自内地的资金。不少内地企业以直接投资的方法把钱弄到香港它们所开设的公司后,再以香港公司的名义把资金投回内地,这方面资金的流通量是很大的。在“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格局下,我相信这种资金的流通量可能会更大。所以香港要多注意这种情况并且更好地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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