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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评论坛:特朗普对台政策思维剖析


与会者合影


张亚中


王高成


黄介正


张竞


陈一新


孙扬明

  中评社香港7月31日电/中评智库基金会、中国评论通讯社、孙文学校不久前共同在台北举办论坛,邀请淡江大学国际研究学院院长王高成、淡江大学国际事务与战略研究所副教授黄介正、中国文化大学政治系特约讲座教授陈一新、国政基金会前副执行长孙扬明、中华战略学会研究员张竞与会,深入评析特朗普的对台政策思维及其对两岸关系的影响。论坛全文刊登于中评智库基金会主办的《中国评论》月刊7月号。文章内容如下:
  
  张亚中:开场白

  非常高兴,今天中评智库和孙文学校能够邀请到各位来讨论这个最近比较重要的议题——特朗普对台湾的政策思维,特别是对两岸关系的影响。以下几个议题想请教大家:第一,怎么看特朗普对台政策思维的变化?从国防授权法到台湾旅行法等一系列涉台法案出台的背景、意涵是什么?第二,美国在涉台问题上不断加码可能产生哪些影响?包括对中美关系、两岸关系及对台湾的影响?第三,怎么看美中台关系面临的挑战与变数?

  今天邀请到的各位,都是在这方面很有权威或有实务经验的专家学者。下面请高成兄先发言。
  王高成:从商人思维到战略思维   特朗普在台湾问题上不断加码

  谢谢主席亚中兄,今天很高兴来参加中评智库举办的论坛,相信大家都有精彩的言论可以提供。

  关于“特朗普对台政策的思维”,我觉得有两部分可以提:

  第一部分,他刚上台时,表现出的是商人的个性,而对台湾并不了解。首先,他打破以往的惯例,接了蔡英文的电话,你可以认为,这是不受传统束缚的一种思维,但你问他为什么要接电话,他说,台湾买我们这么多武器,我接他们一个贺电有什么问题?在这个阶段,特朗普展现的是商人交易的个性。既然美国和台湾有经贸、武器销售方面的往来,他也希望为了帮助美国的经济增长,所以任何有助于美国经济的活动,他都愿意进行,比较不受到政治的束缚。然而当这件事惹起风波之后,他又说,如果中国不在我们期望的中美贸易、南海问题等议题上,对美国有所帮助的话,为什么美国要遵守“一中”的政策?所以可以看出,他把台湾当作筹码加以运用。他纯粹作为一个商人,从协商的角度看待对台政策的思维。这个思维一方面是想和中国大陆有更大的利益交换,第二是想和台湾之间有小利益的交换。

  第二阶段,是在他上任一段时间之后,尤其是在《美国国家安全报告》出炉之后,我觉得他的思维就更具有全面性和战略性的设计。我不认为是特朗普个人的想法,而应该是他的国安团队对美国整体国安的战略设计。强调以美国利益为核心,要重振美国的领导地位。特朗普政府已经认为,中国和俄罗斯想要挑战美国的领导地位。因为报告提到,中、俄是想改变现状的两个大国,和美国形成了竞争的态势。这个时候,特朗普政府已经把中国当成地缘政治以及战略竞争对手来看待,将和中国展开全方位的竞争,而不止是经贸方面的议题而已。在他的《国安报告》中,也首次提出“印太地区”的战略想法,在这样的战略思维之下,台湾的战略地位对特朗普政府来说有所提升。美国国防部长马提斯(James Mattis)去年在参加香格里拉会谈时特别提到,美国应该对台军售,这是美国首次在会谈中提到台湾;美国在提到“印太政策”时,也提到台湾在其中担任一定的角色。特朗普政府对台政策的思维,已经放在国安战略、印太战略的角度,而不只是当作交易的筹码,台湾也被认为是美国在与中国进行地缘政治竞争时可以合作的对象。
  至于《国防授权法》、《台湾旅行法》等一系列法案出台的意涵,我认为这不是特朗普政府自己提交国会通过的(initiate),而是缘起于国会主动提交,这反映了美国国会对台湾支持力量的上升。国会议员认为中国力量的上升,对美国形成了威胁,所以他们要积极打这一张牌,拉拢台湾。因此,《国防授权法》及《台湾旅行法》都是在提升美台的官方关系。两个法案涉及双方官员的接触层级要提高,甚至军舰可以互访,代表国会希望能推升美台之间实质的政治及军事关系。特朗普政府对此没有否决,而是被动地去接受。首先,特朗普自己受到牵制,他面对国会一面倒的声浪,没有能力去阻挡,毕竟他的声望不高,还需维持和谐的府会关系;第二,作为行政部门的对台战略,这可以当作它的辅佐工具,是战略的“顺势而为”,让法案通过,可以对大陆说“不是我主动通过”,对台湾说“我也支持你们”,此后他可以有实际的政策来因应,来调整对台政策,再配合行政部门的大战略,即把台湾作为配合“印太战略”的筹码。

  第二个议题,美国在台湾问题上的加码,在美中台三边的关系中,只有对美台关系有帮助。美国对台湾的潜舰发展,现在用商售的方法去支持,在过去这个管道奥巴马是反对的,但是特朗普政府愿意来做。另外,美台之间官方接触的层级有可能提高,但是《国防授权法》和《台湾旅行法》要做到什么程度,还是要看特朗普政府的执行程度。不是说法案通过就能马上得出结论,他们一定会以此为筹码,等待运用的时机,再提升到较高的层级。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对美中和两岸关系都是不利。尤其是特朗普面对的是习近平这样一个强势领导人,他强调“一个中国”,尤其是在十九大之后,习的权力更加巩固,他要把中国提升为社会主义强国,更不会允许外国势力介入中国的内政,尤其是美国的介入。从中国大陆的角度看,美国就是在打“台湾牌”,美国在介入中国内政。大陆几个领导人的讲话,李克强在记者会都公开表示,反对外国打“台湾牌”,国台办主任刘结一也有类似的说法。大陆已经注意到美国想把台湾当作一张牌来制衡中国,所以大陆一定会进行反制。尤其是现在,中国大陆的民族主义以及习近平新的领导团队自信心都很强,一定会对美国、对两岸有所反应。

  针对美国,中国在经贸、南海问题、朝鲜半岛问题等方面,都可能会有自己的坚持,而不是配合美国。如果美台之间真的提升到很高的接触层级,中美官方的关系也可能会进一步降温。过去中国也做过类似的事,比如召回中国驻美大使,或者在双方外交接触的层级做一些停顿来表示抗议。

  对台湾,我觉得是最危险的。中国对美国不易有强制有效的作为,产生强大的杀伤力,但是对台湾绝对是游刃有余了。涉及的方面不外乎“外交”、“军事”和经贸等方面。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外交”上进行打压,让台湾不能参与国际组织,在中南美洲及非洲中断一两个台湾的“邦交国”,对台湾进行施压;在“军事”方面,用军机和船舰的绕行来进行施压。至于民间的交流,我觉得是不可能会中断的,以大陆现在对台的态度,就是官民分开。大陆的施压是针对蔡英文政府,对民间则是用更软的方式来争取支持,以加强对台湾内政经济的影响。这是我认为中国大陆可能会对美中台三边关系的加码。

  张亚中:谢谢高成兄,他从特朗普政府初期谈起,从开始特朗普对台湾并不了解,到他国安团队的形成,再到他把台湾放在“印太战略”中去思考,我们等一下再进一步讨论。接下来请介正兄。
  黄介正:台湾对美国的工具价值  已从早年的“反共”变成现在的“制中”

  谢谢亚中兄,也谢谢中评社,让我们好友有机会聚一聚,平时都没有机会坐下来聊这么长时间。我觉得这个大纲设得很好,尤其是中国大陆不同阶层的对台领导班子陆续到位之后,讨论这个课题非常重要。下面分几点来讲一下我的想法:

  第一,美国对台是向来从属于两个部分,一个是美国整体的亚太战略部署,另外一个是美国对中国政策的规划的一环。也就是说,当美国在思考美台关系的时候,从1949年,甚至更早,就是它“亚太局”中的一部分,对台湾是亲密还是疏离,是交好还是有芥蒂,很多时候都是随着美国整体的亚太政策作调整。同样,美台之间也不是单独的双边关系,虽然我们的“外交”系统一直希望推动一个互不干扰的美台、美中关系,希望美国不要每次和中国大陆交往就要想到台湾,也不希望每次和台湾交往要考虑中国大陆的因素,可是,它毕竟是一个事实。如果从这两个角度来看,不客气地说,台湾对美国而言,不论是战略价值还是经贸伙伴,亦或是安全棋盘里的一颗棋子,台湾对美国都只是一个工具(Taiwan as a tool),是“工具论”。从早期俞大维部长的时候开始,台湾和西方公司进行合作时,美国都是透过台湾来实行自己的国家利益和政策,而且是用比较强势的方式进行劝说、要求,甚至是强迫台湾来执行美国的利益。

  今年是戊戌年,是823炮战六十周年,当时的《中美共同防御条约》、台湾与美国的关系、当时台湾对美国的依赖和配合,程度是高于现在的。所以我个人不觉得,台湾现在亲美的程度高到需要拉警报的地步。过去台湾亲美的程度更高,这是一个基本点。

  如果从“工具论”的角度来讲,它开始于更早的时间。我们不吊书袋,不要因为我们是教授就扯很远。我认为这个变化的开始,是从冷战结束、苏联解体开始。我也不认为美国政府在兢兢业业寻找下一个敌人。我要讲的是,在冷战之后,台湾的“工具价值”,从“反共”变成了“制中”。它是一个渐进式发展的曲线。以前台湾是持“围堵共产主义” 等方面的意识形态。ﻩ

  另外一个,冷战时期的思维是把敌对方包围起来,不交流。不像现在,全球经济贸易一体。过去被制约的对象,是把经济贸易军事外交全部都限缩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围堵”,但现在有了基本上的改变。

  第三个改变,在冷战时期,美国的决策阶层、顾问群,都和中国有一定的链接,比如爸爸妈妈是传教士,或者自己就是在中国出生,在台湾学习中文,我把他们简单地统称为“Sinologist知中派”;可是冷战结束之后,突然有一批以前教我的老师失业了。这批人一辈子在研究苏联问题、在研究冷战,这批人我叫他们为“Strategist战略派”。这些战略派在寻找新的研究课题和目标时,比较容易锁定中国大陆,导致美国对中国的决策团队成员变得复杂化。以前是懂一点中文的人,现在是不但不会讲中文,而且学术基底训练是西方的方法论,不是从中国固有文化、中国人的习性以及战略思维的出发点来理解中国。这个改变一直牵涉至新时期,包括特朗普政府。特朗普是商人,台湾对他来讲,工具性质就更高了。所以我觉得,从“反共”到“制中”,从相对单纯的知中派加入了战略派,使得美国对台工作的思维发生了改变。
  再下一个,就是中国大陆本身的变化。这个变化起始于95、96台海危机之后,基本上是“后冷战时期”的断代。95、96年,美国确立了在亚太维持十万军队的benchmark,由克林顿总统公布,同时发生台海危机,美国开始彻底改变对台湾的思维。因为过去从“单打双停”,到全面停止炮击,双方是口头较劲。一直到95年第一枚导弹发射出来之后,美国才从整体发现,原来台海不是绝对没有武装冲突的可能。美国从此作出改变,一方面,中国大陆对美国亚太地区或西太平洋利益的挑战,被普遍接受;另一方面,美国在断交之后,第一次开始对台湾的“国防安全”高度重视。所以美国国会研究处(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开始列举,每年美军有多少团来看台湾的陆、海、空,并且强烈鼓励台湾做国防改革。现在的美台关系的基础,是一系列因素建构起来的。所以我不完全认为,特朗普上台之后,有特殊的、巨大的转变。唯一可以提的,是特朗普当选之后,还没有就职之前,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测试,不管有没有人跟他说,“台湾是中美两国之间最重要也是最敏感的核心问题。”这句话是真还是假,特朗普做了一个测试,就是接了蔡英文“总统”的电话。这个测试证明台湾对美国价值的存在,不管是“工具论”,还是“制中政策”。台湾变成了特朗普手中的一个按钮,只要一按,北京一定会强烈反应。看起来,这样做台湾有自己的价值,至少是“工具”价值,美国找到了中国大陆最软的一点。

  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北京方面一定有很多高手,比我要厉害,去思考如此的发展,会不会让中国在某些程度上变得相对被动。也就是说,只要两岸关系是停滞的、不对话,中国大陆在某一个程度上是丧失主动的,也就是说把“发牌权”交给了美国,而中国大陆只能做强硬的回应,而不能操弄台湾,台湾对中国大陆的“工具价值”降得很低。当然,在意识形态以及原则性问题上,我们可以理解北京方面不能妥协;在社会经济、权力结构上,目前也没有条件放软。但现在北京确实处于一定的战略被动中,这也是事实。

  至于美国对台会不会不断加码,以我自己在“外交”工作的经验来讲,千万不要得意,更不要忘形,任何正能量的发展,都不要太高兴。因为本来中美台关系本身就很复杂,《国防授权法》、《台湾旅行法》以及躺在国会两院的《台湾安全法(草案)》等等,很容易被戳破。

  比如,台湾的一个重要“邦交国”突然被拔掉,马上会引起“刹车效应”,这对台湾和对两岸关系都不是很好。另外,中国大陆如果跟美国发生经贸方面、南海方面的重大冲突,也会让美国一部分人考虑在对台方面有所节制。

  所以依我来看,现在美国对台“加码”的势头还会继续往前走,但这个“往前走”不是台湾造成的,虽然台湾方面也很努力,可是真正起到影响作用的是中国大陆本身的发展。习主席说,解决台湾问题还要看本身的发展。现在美国把中国大陆视为一个可敬的对手,或者是一个“必须要遏制的崛起的强权”,也是基于中国大陆本身的发展。如果美中之间的对抗升高,美对台才可能会继续“加码”,而“加码”中的潜舰、对台军售等内容,都处在不太稳固的基础之上,随时有可能会改变。我的发言就到这里。

  张亚中:接下去请张竞兄发言。
  张竞:美对台思维看“主子”更要看“班子”   特朗普“外交政策军事化”非常明显

  很高兴来到中评社主办的论坛。

  通常我们不但要看主子,还要看班子。特朗普的对台政策思维,我认为要观察他的用人。诚然他的人事极度不安定,重要幕僚不断在更换,但是“有其变,亦有其常”,他好用军人这一点是真的。正是因为他好用军人,尤其是陆战队和陆军,所以更能发现,他所涉猎的关系,而且影响到他的政策思维。五角大厦和国务院对于对外关系主导权,一直从冷战时期争执到现在。尤其是从特朗普上台之后,有一句话叫做“外交政策的军事化(militarization of diplomacy)”,这个情况更加严重。由于国务院各项预算的调动规范是相当的严谨,美国对外援助总署对外的各项调动也十分困难。所以在这个情况下,各个战区的指挥官都要考量军事作战资源和预算,所以各国(尤其是动乱的国家)喜欢和美国军方打交道。因此美国军方在外交上,无形之中获得了很多权力。让他国觉得,和国务院交涉几年都没有结果,但是和军方讲了,马上就能解决。这个情况在对台、对大陆的政策上也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引用一个非常重要的文件内容,在今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文件中,前面是通则部分,后面是各个分区的战略。这种区分的方式,和国务院现行组织体系下,主管全球不同区域的地理责任区并不相同。历年来,国安会中的外交参谋,大部分来自外交圈、情报圈,极少数来自国防圈。但这次在撰写国家安全主导方面,尤其是分区战略,明显是军方占了上风。因为谈到了“印太政策”,就南亚地区来讲,将印度和巴基斯坦切割开来,分在不同区域,表明美国在划分作战区(areal responsibility),刻意把巴基斯坦划分在美国中部战区,将印度放在太平洋战区,这是美军的思维。在之前国务院的政策思维来讲,印度和巴基斯坦都在东亚、中亚辖区中,所以这次写作的框架,完全是和美国军方的框架一样。所以在这次《国家安全报告》的角力中,五角大厦大胜。思维的框架上,巴基斯坦和印度切割,就谱下印太地区去扶持印度的序曲。
  在这种情况下,我要特别介绍一本书《师自困战》,我翻译的,容我自我膨胀一下。这本书中,是美国的国防大学将15年的伊拉克战争做了一个总结,20万英文字的报告,其中包括当时所有将领参与的决策,以及国务院与五角大厦之间的斗争。为什么要特别提到这本书?因为其中提到的所有将军,现在都异位而处。当时地区的指挥官,就是现在的国防部长,其他将领现在也都处于相关的要职,MacMaster也是其中之一。

  为了观察这些人的人格特质,以及特朗普的团队,我强烈推荐这本书,五南书局有它的翻译本《师自困战(Lessons Encountered)》,五十万字,我帮国防大学翻译的。现在特朗普政府的那些大人物,每一个都在里面,每一个都讲出他们当初对国务院的体制有多么不满,怎样与国务院较劲,怎样扯国务院的后腿,而国务院又怎样压制、处理。这本书对了解特朗普团队中的个人人格特质,以及他们对时局的思考方式,很有参考价值。

  虽然这本书中台湾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但是我认为,书中提到一件很重要的事:现在掌权的特朗普团队,尤其是下面一帮子军人,他们对国务院的建制派极端不满。现在特朗普的思维,是去挑战、去质疑“一个中国”,一定是源自于这些人。以前美国以国务院的对外政策马首是瞻,而现在军方比较受宠,从《国家安全战略》可以看出,国务院的建制派节节败退。后续为什么会对印度各种的军事“放水”,完全是美国军方的思维。因为美国军队中的主流思维是培植印度去制衡中国,而国务院认为印度不应该重用,因为涉及到很多条约的限制,而且印度不是一个遵守国际规范的对象。理解其中思维的差别,是切入、体察特朗普对台政策的基本功。

  我还想提醒,很多人都在强调单一个人的角色,比如担任国家安全顾问的约翰·波顿(John Bolton),他之前可以作很多个人的发言,但是自从他进入体制之内,可以发现,他现在异常沉默。他担任国家安全顾问这个角色,需要调和鼎鼐,去摆平国家安全团队的各个部门首长,因为职能不同,他要想办法去调和各方的利益,更要贯彻主子的意志。如果只从波顿(Bolton)切入,去观察解读特朗普思维,可能会失之偏颇。所以我认为,应该观察整体的普遍思维,而不要去看单一的角色,单一的角色必然会臣服整体意识。所以整体意识,是一个观察特朗普对台思维的一个好端点。报告完毕。
  张亚中:特朗普对中国的大动作由两大因素促成:结构性的变化和特朗普本身的商人个性

  大家都提到特朗普个人的特质、他的团队,以及美国的整体策略。刚刚介正兄说得很好,美国战略派对中国大陆有自己的想法。的确如此,霸权国家往往必然会思考的一个课题,就是如何维护或巩固自己的霸权地位,而毫无疑问的,中国大陆已是美国所认定的“霸权挑战者”。

  霸权国家的能力往往展现在以下三个方面:货币、科技与军事的力量。谁在这三个领域可能挑战美国,美国就会采取一些制衡的做法。最典型的就是冷战期间,日本曾经被誉为“日本第一”,想要买下美国,美国透过1985年的《广场协议》,让日币快速升值,造成日本后来的泡沫经济,让日本没有办法再崛起。冷战结束后的10年,是美国在全世界最风光的时候。我想到两本书,一本是《历史的终结》,里面写道美国的资本主义、民主制度已经让历史走向终结,未来的世界必然走向民主/资本主义。还有一本是讲民主化的《第三波》,写道民主制度是大家应该追寻的方向。

  在这个情况下,美国安然度过它的10年,其中在1996年的“台海危机”,让美国看到两岸确有可能出现军事冲突,开始有了“制中”的思考。正如刚才张竞和介正兄谈到的,对台、对两岸的战略思维,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是长时间慢慢形成的。美国的确在2001年的时候,战略上做出了调整,希望能够遏制中国大陆不要快速崛起,从当年4月初中美军机在南海的互撞可以看出,美国企图“制中”的战略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年911事件的发生,迫使美国必须把精力放在阿富汗、放在反恐,并与中国大陆共同反恐,等于给中国大陆几年的缓冲期,所以大陆应该感谢伊斯兰兄弟的帮忙,让大陆有十年发展的机遇期。但是对于传统的美国战略派来讲,大陆不止是在科技、建设方面,特别是在经济力量方面,都已在快速往前走,而感到担忧。

  反恐告一个段落以后,美国又把重点放回到中国大陆。2011年又是一个特别的年份,中国大陆的GDP超过了日本,成为了全球第二大的经济体,美国以“重返亚太”,即后来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期望对大陆进行遏制,但是却没有办法挡住大陆发展的势头。

  2017年特朗普上任之后,他对中国大陆采取一些特别大的动作,是两个因素促成的:一个是结构性的演变,因为结构性的变化,美国必须对中国大陆采取一些遏制性的做法,来稳固美国全球性的霸权,这个思维基本上是美国两党朝野的共同思路;第二,是特朗普本身的个性,他希望能从“制中”取得更大的美国利益,“制中”整个战略思维是从这两个方面共同促成的。《国防授权法》和《台湾旅行法》等,毫无疑问是国会两党所共同推动的,但领导人特朗普如何运用授权法与旅行法,则也有非常关键性的角色。

  我的发言先到这里,接下来请高成兄做第二阶段的发言,针对其他几位第一阶段的发言做一个补充。
  王高成:美中台三边关系面临三大变数

  谢谢亚中兄。

  其实刚才两个部分,我已经表达了我的看法。刚才有与会者也提到,过去台湾对美国更加依赖,但我觉得那是在冷战的结构下,台湾没办法选择,因为“反共”,只有偏向自由经济领导的体制,而且那时我们和美国还有正式的邦交关系,我们当然要配合我们的“邦交国”。在冷战的思维下,这就是一个零和游戏。

  现在,地缘政治的竞赛好像又回来了,但是和冷战又不完全一样。冷战是全方面对抗,不止是国力的竞争,意识形态也对抗,经贸利益的重迭性也不多,在区域利益上的问题也都是零和游戏,是美苏在背后操控。在后冷战时期的情形又不完全一样,中国的意识形态并非与美国截然对立,非常吊诡的是,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可是讲的是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全球化;中美双方有贸易战,可是双方的互赖性又很高;很多地区的问题,美国也必须要请中国来协助。这和过去的地缘战略不完全一样,虽然本质上的确中美的竞争性在上升,但现在的竞争中也带着合作。

  所以,“反共”是冷战时期的零和游戏,现在是“制中”,有时甚至还需要“藉中”,藉重中国的影响力,这是目前美国对中国政策的面向,也是我们需要考虑进去的。

  刚才有与会者还提到,团队很重要。可我也在想,特朗普和他的团队之间到底是谁在影响谁。有时候看起来,是团队在影响特朗普,可是有时候特朗普也不完全受他团队的影响,有时候他心血来潮、心念一动把推特发出去了,变成他的幕僚必须替他的推文作解释。有人觉得波顿进入团队,会非常受重视,但是再回头看看麦克马斯特(H.R. McMaster)的下场。他上台时,特朗普也称赞他是最有经验的军事将领,可是过一段时间,当双方的关系开始恶化时,对他说去职就去职。所以波顿现在的行为是非常谨慎,都以特朗普的想法为依归,需要被动地配合特朗普。当然他们两个都有鹰派的背景,本身就有相同之处,只是特朗普变动性的人格也需要纳入考虑。

  因此,未来美中台面临的挑战与变数,我觉得有三点:第一个,美中台之间结构性的竞争是不会因人而异的,现在中国的崛起,以及美国既有的霸权领导地位,我想是未来影响美中台三边关系发展的常数。第二个挑战,我觉得是特朗普个人的变数,他上台时所说的话和之后一段时间的言论,真的会存在差异。他的个性变化是很大的,他要对一些国家钢铝进口增加关税,接着又对一些国家豁免,最近中美贸易冲突,特朗普又说他考虑重返TPP,他性格的不确定会对美中台三边造成影响。第三,台湾的内政也会成为重要的影响因素,大陆的对台政策比较具有稳定性和可预期性。以大陆来说,就是“和平发展”,而这个“和平发展”加大了统一的力道,也是我们可以预期的;但是台湾内部的变数很多,像所谓的“极独势力”的发展,比如最近的一些公投法议题、陈水扁等人的蠢蠢欲动、喜乐岛联盟成立以及赖清德“务实的台独工作者”言论等,如果将来蔡英文的权力开始不稳,偏“独”的力量挑战到她的时候,影响到大陆对台湾的看法,以及民进党未来的两岸政策走向,也是美中台三边关系中的一个重要因素。

  张亚中:接下来请一新作发言。
  陈一新:台湾切忌身为“棋子”而不自知

  《2018 财政年度国防授权法》是以国防部的预算案为主,其他的修正案是国会加上去的,修正案的好处,就是不会因为总统反对修正案,就把整个《授权法》废掉。这是国会立法的技巧,果然成功了。当时联邦众议院还没有通过。没想到众院后来居上, 7 月通过全案,9 月联邦参议院也通过了。这和过去的经验不同,因为特朗普和国会的关系也和以往府会关系不同。

  我之前和大陆学者见面,和他们讨论大陆会如何因应该《授权法》,大家觉得大陆很难介入美国府会之争,而台湾虽然努力推动,但是只能作为棋子,没办法成为棋手。《授权法》鼓励美台军舰互访这个修正案通过之后,果然中共不敢拦阻 “ 雷根号 ” 航母。之前, 2007年“小鹰号” 到香港访问受阻,当时中国在华东华南有空军演习,所以不让“小鹰号”进入是有理由的,但“小鹰号” 还是表示不满,以战斗队形离开。2016年,“斯坦尼斯号” 访问,甚至家属都从全世界各地来到香港准备团聚,但是大陆照样封杀。2017 年,当《修正案》在立法过程中,大陆就没有封杀 “ 雷根号 ” 。《修正案》成了特朗普的一个政策工具,让大陆再也不敢阻挡,否则美国军舰掉头就去台湾了。大陆也没有办法阻挡。除了针对大陆的“不友善行为”之外,还有台湾出现风灾、地震,或是美国军舰要避开“恶劣海象”,都可有借口到台湾来。台湾也许不见得会从中获利,但是至少特朗普是从中获利的。

  再到今年年初《台湾旅行法》通过之后,情况又不一样了。尽管这是国会具有约束力的一个法案,但事实上怎么玩,还是看白宫。特朗普本可以不签署,让法案自动生效。但是最后特朗普决定签署,表示他支持这个法案,其中的政治意涵也有所不同。

  美台军舰互访的通过,让中国驻美大使李克新表示“美舰停泊高雄港之日,就是解放军武统台湾之时”。《台旅法》通过的时候,中国就没有这么强硬地表态,只是说后果严重。《台旅法》又变成特朗普的工具,事实上这个工具已经开始用了,只是用得不明显。美亚太副助卿黄之瀚在法律通过之后,到台湾来见蔡英文,虽然依照层级来讲,蔡英文去见他有点小题大做,但是台湾向来对来自美国的官员“加官晋爵三等”,所以这也不算稀奇。1999年“两国论”事件后,李登辉见美国在台协会理事主席卜睿哲就是如此。最近,陈菊到华府访问受到美国高规格的接待,特别由即将真除的亚太助卿董云裳出面接待,这是赖清德2016年访问华府时未享受的待遇。美国可能是有意透过此举对赖清德提出警告,认为赖清德讲“台独”太过头了。所以说,虽然《台旅法》还没有正式广泛运用,但已经开始牛刀小试。

  最近《经济学人》有传闻,据说新任的国安顾问波顿可能在六月份造访台湾,出席“美国在台协会”的乔迁之喜。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高,除非美国准备和中国正面对抗。但是严德发若能在 10 月份访问华府,这已经是重大突破了。根据1994 年“美国对台政策调整”规定,台湾高阶行政长官,包括“总统”、“副总统”、“行政院长”、“副行政院长”,以及“外交”、“国防”涉及“主权”意涵的官员,都不准到华府,最多只能到华府郊外。因此,如果严德发能够成行,中国大陆会认为这是一个指标性的发展,如果波顿来台湾,自然更是具有指标性的。其实,黄之涵来台湾也是具有指标性的发展,以前有比黄之涵高阶的官员来台湾,但都是秘密行程,黄之涵则是公开行程。这其中就牵涉到中美之间的较劲,台湾还是筹码、还是棋子。美国什么场合、什么时间用这枚棋子,以及派遣什么层级官员,都是特朗普说了算,国务院或国防部可以建议,但是真正的决定权还是在特朗普手里。
   从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特朗普一直在打“台湾牌”,从还没上任之前就开始打 “一中政策”的牌。“一中政策”是美国提出的,与“一中原则”有所差别,“一中原则”不排除使用武力,“一中政策”则是美国反对使用武力。所以过去很多年来,中国为了因应或配合美国的想法,有时候用 “一中政策”,有时候用“一中原则”。“一中政策”是提醒美国“我是用你的政策”;“一中原则” 则是表示“我坚持用我的政策”,即不排除武力使用。现在台湾身为棋子而不自知,甚至提出要当棋手。这还要看筹码的情况,台湾不能说手中只有一个还没有成型的 “ 新南向政策”,以及近期的海上阅兵作为筹码,那未免也太弱了,想要中美两国前来参观都不够资格。大陆海上大阅兵是实兵实弹,我们则是实兵不实弹,所以效果根本没办法比。我们原本连纪德舰都不准备参加,后来听说大陆的阵仗实在太大,共有四十八艘军舰,包括辽宁号都参加海上阅兵,才加派纪德舰参加海上阅兵。

  总体来说,蔡英文政府要想提升自己手上的筹码,还是要从经济入手,经济好筹码就多;经济不好,就算买了 F35 也没用。现在美国准备从潜舰下手,这也非常关键,过去多年来我们都想取得潜舰的技术都没有成功,这次美国通过国务院公告台湾的潜舰技术行销核准证,我觉得不会是玩假的,不是玩台湾牌,而是真的想要加强台湾的防务。美国如果通过商售的行为,美国政府是不保证台湾潜舰能组合成功的;如果是军售,美国就会想办法协助台湾安装成功。

   现在蔡英文政府有了潜舰电战系统、导航系统、飞弹发射系统,已经有了灵魂,可惜找不到躯壳。有灵魂没有躯壳的潜舰计划很麻烦,恐怕还要再耗几年,才有机会发展潜舰。日本今年也不太可能出售给台湾技术。新闻先公布了这个计划,但恐怕会和2017年一样“见光死”。去年蔡政府“国安会”三个副秘书长去东京,想要日本提供我们潜舰技术,但是日本拒绝答应,甚至通过媒体曝光,让台湾进退失据。虽然除了日本之外,其他国家也有技术,但敢于得罪中共的也不多。日本是少数几个国家之一,但偏偏今年中日友好条约四十周年纪念,这是中日友好很关键的一年,而且中日两国元首也要互访,所以今年卖给台湾潜舰技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日本不在乎与中国的关系。

  这里也牵涉到蔡政府“联美、拉日、制中” 的战略,现在台湾在美国国会的力量,远远超过中国大陆,蔡政府的这个战略才刚刚略具雏形。根据目前的态势来看,中美贸易战只是中美两国对峙的前哨战,特朗普认为中国的发展已经到了快威胁到美国的地步,过去很多美国总统都没有放在心里,奥巴马政府虽有“亚太再平衡”,但也只是口头空喊。2011年提出的“亚太再平衡”,到了2017年1月,奥巴马离任之前都没有太多建树。这次特朗普提出三份报告《国安战略报告》、《国防战略摘要》以及《美国核武态势》,都把中国大陆和俄罗斯锁定为竞争对手,虽然时间上比奥巴马政府提早了两三年,但是否能够顺利推动计划还有待观察。其中最大的变数在于印度,印度向美国采购了不少武器,包括无人机、运输机等等,但还没有采购战机,如果印度想成为印太地区的四个主要战略国家之一,“武器标准化”是一个重大问题。F16能否对付中共的战机还有待观察,但美国如果能够成功推动印度生产F16,就有可能让印度买更多的武器,因为目前显然中国大陆的武器比印度高明很多。因此,“印太战略”的发展不能说遥遥无期,但确实不太可能马上具体成型。

  中国大陆和美国在竞争时间,“中国制造2025”(Made in China 2025)如果能如期达成目标,中国大陆的经济就有可能超越美国。根据攻势现实主义,美国作为一个既有的大国,它会要想尽办法阻止、延缓中国经济的成长与发展。按照“修昔底德陷阱”的说法,两个大国一定会进行“零和游戏",像古希腊的雅典和斯巴达那样同归于尽,中间的小国也备受凌虐,甚至覆灭。所以蔡政府的处境非常艰难,要审慎因应,决不能讲大话,让台湾人听了满意,让美国人听了不高兴,让中共听了跳脚。
  孙扬明:筹码仍在美国  中国处境严峻

  归根结底,如今美国在创造更多利用台湾的机会。近期,美核发行的行销许可证(marketing license)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台美之间大门打开了。但是问题在于,大门打开之后,美国具体要卖给台湾什么东西,还需要逐个进行洽谈。换言之,美核发的行销许可证并不代表台湾想要什么就能够有什么。在具体的操作上会面临很多现实问题,例如,当台美双方逐个项目进行洽谈的时候,对方都可以说好,同样也可以说不。这就相当于为美国制造了一个很大的博弈空间。在未来的实际操作中,行销许可证就会变相变成美国在中美台关系中一颗可以收可以放的棋子。

  此外,问题还出现在购买的规模和数量上。行销许可证背后代表的意涵是零售而不是批发。这就意味着,一切的交易都会以美国的心情为前提,如果美方高兴了,就会卖一点给台湾,否则无法促成任何实质交易。但这样的结果对于台湾来说是个恶性循环,最终甚至会把台湾玩死。但若从国家利益的角度去分析,美国的做法没有什么可争议之处,且结合如今的国际关系情势发展来看,这一步是必然发生的。

  另一方面,美国开始重新审视中共的战略地位和战略重要性并不是新鲜事,而是从克林顿时代就已经开始。进一步分析发现,美国的第一个尝试是美国国务院在1994年发布《台湾政策检讨》(Taiwan Policy Review)报告。再来就是李登辉访美等等,这些都算是一个开始。再到2000年,克林顿时代结束,小布什接棒成为了第一个共和党总统。此时,美国开始想要重新探索他们的能量范围究竟有多大,但是不久之后碰到了911,导致美国再次缩回了手。因此,可以说在小布什时代,整个美国的主要战略重心是放在了反恐上。
  2008年,奥巴马就任美国总统。我们可以发现,在奥巴马就任的前两年内,其在两岸关系和台美关系上仍旧继续推行克林顿时期的概念。变化发生在2010年的夏季,美国开始有了一个政策检讨。最后在2012年,美国政府推出“亚太再平衡战略”。其战略要点包括:在亚太地区日益成为世界财富与权力中心的背景下,将美国军事、政治和外交资源的分配向该地区倾斜;通过参与主导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介入亚太经济的一体化进程;增强美军在亚太的超级优势,并制定以威慑和击败中国的“反介入”实力为主要目标的新军事战略;其最终目标是强化美国的亚太领导地位,实现亚太地区内部的“再平衡”等。而该战略实施的主要目的正是限制中国不断增长的影响力。

  近几年中国的发展已经对整个西太平洋和东亚地区产生了无法忽视的影响力,甚至说,这块区域或已经被中国视为囊中之物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才开始重新认真审视中国的地位和影响力。如今,美国进入了特朗普时代。美国新保守主义的主张和概念又开始慢慢浮现。薛瑞福现在是美国助理国防部长,负责亚太事务。现阶段,美国内部传统的建制派概念比较不被接受,但是就台湾而言,建制派的概念对于台海而言才是比较稳定。如今,美国更愿意从一个全球战略平衡的角度来看中国,这样一来,美中关系的冲撞就会更加激烈。更精确地说,美中的冲突未必产生,但是两国之间的对立应该是会加剧的。

  在接下来的中美关系博弈当中,美国是有很多棋子可以利用的。比如台湾旅行法等,这使得北京在考虑对台问题和东北亚的安全问题上,就会有所考量,因此目前来看,美国基本上是处于上风的。美国本身手里可以打的牌很多,仅仅一个台湾牌就有好几种玩法。如今的国际关系结构发生了改变,当美国知道北京不会使用武力的时候,它可以利用的空隙就太多了。如果到了北京觉得不得不动武的时候,中美双方才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问题在于,只要北京一天没有动武的想法,美国的这步“台湾棋”就会一直拖下去,并且越拖越难看,而北京只能面对一个被无止境“吃豆腐”的尴尬处境。

  我经常思考一个问题:美国在处理对台问题上愿意付出的最大代价是什么?但我知道的是,美国想要的只是用台湾来制约大陆,用台湾来压制大陆的发展。蔡英文就任以来,台湾人民普遍没有意识到九二共识的重要性,甚至如今已经有大部分民众认为九二共识不重要,这就导致北京向蔡政府的施压根本没用,蔡政府感受不到民众的压力,就不会做出改变。从520开始,习近平讲话中的“地动山摇”最后表现出来却是现实上的“清风徐来,水波不惊”。现在的问题关键在于,中美台关系的筹码确实仍然掌握在美国手中,这样的现状是非常严重的。
  张亚中:台湾不应成为中美关系的变数  但现在却愈趋成为美国“制中”筹码

  如何看美中关系面临的挑战和变数,对于台湾来讲,关键在于如何让两岸关系与美台关系脱钩。对台湾来讲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不要作为中美两国之间的变数。可是现在的发展却是,最近台湾愈来愈成为一个美国用来制衡和对抗中国大陆的筹码。

  在我看来,美国对中国大陆曾经想通过两种方式和思维来维护自身的霸权。一个就是美国对俄罗斯那种围堵或遏制的战略。另一种就是,只要中国大陆能够进入美国所设定的全球自由贸易体系当中就行。中国大陆进入WTO以后,意味着它融入到了全球自由贸易体系当中,但是随着中国大陆的GDP超过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的经济体,使得美国战略派开始认为中国大陆现在的崛起已经对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造成危险和挑战。

  我们观察到美国对于中国大陆的战略主要有三个方向。第一个就是近期的中美经贸战。虽然有众多言论称经贸战打不起来,但是事实上体现了美国的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也展现出特朗普完全不同于建制派的一个思维和做事方式。第二个就是美国在南海军力的展示。美国希望透过在南海的航行自由权在军事方面给中国大陆一些压制。第三个就是台湾问题。

  在这三个方面当中,对中国大陆来讲最敏感的是第三个——台湾问题。我们可以认为,经贸战或者南海问题,大陆方面都可以耐心地与美国协商互动,但是唯独台湾问题,却是中国大陆不能让步的地方。

  中美台关系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在于美国到底要把台湾玩到哪一步。此前在牌局当中,通常都是由一个领导人所控制,但是如今国防授权法和台湾旅行法等等的出炉已慢慢形成一个结构,结构本身就会有推力和惯性,最终就会推动牌局继续走下去,而不受发牌者的控制。如果中美台三者间的结构已经形成惯性,那么最终甚至会造成一个循环往复的悲剧。
  黄介正:建立全方位沟通渠道消除误判 

  当前,中美台关系面临的挑战很多。其中最大的风险在于彼此缺乏沟通。现阶段,北京方面解读美国很多政策都不够准确和客观。不论是政策分析和决策者,都容易受到国内政治正确、社会风向或者是民意的影响。作为一个务实的分析者更加需要看清楚,中美台关系背后的历史渊源和综合角力,不能够只看到表面上美国国会似乎跟台湾行政部门沆瀣一气,这是不正确的。

  此外,美中台的风险在于对三方关系的判断是否精准。问题主要发生在两个环节,第一个是对中国大陆对台美事务发展的本质和细节缺乏掌握,另外一个就是彼此对双方的意图产生误判。两岸之间当然存在误判,而消除误判则需要彼此对全方位沟通管道进行综合评估。

  台美关系同样也存在误判,这也是三组双边关系当中让我觉得最害怕的地方。事实上,台湾到底需要什么?美国有多少厂商是不怕大陆制裁的?因此,现在虽然开放了这道门,但是至于以后怎么具体去谈,美台之间有没有彼此之间的计较和谋略,这些都需要务实的沟通。

  不论《国防授权法》或者是《台湾安全法(草案)》,不管有没有通过,现在的模式仍然是,美国要卖什么东西给台湾在于它如何设定台湾的角色。而我此前提到的务实沟通的关键就在于台湾有没有聪明到不被对方玩弄,并且能够告诉美国台湾具体需要什么。
  张亚中:需要让北京对台湾留有信任的空间

  实际上,如今“制中”成为了美国内部一个大的共识。其实早在2001年,美国就已经选择重返亚太。但是当时因为反恐需要,被迫耽误了美国“制中”的战略进程。2011年后,美国“制中”政策又再次启动,如今,特朗普更提把“制中”视为保护美国霸权的必要作为,而不断加码。

  以前“制中”的时候,台湾的角色相对较弱。但是在如今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逐渐发现台湾的角色可以被不断强化。作为被运用的棋子,这原本是件对台湾不利的事,但对于蔡英文政府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蔡政府很大可能会抓紧利用2020年之前这段时间。因为在此之后,民进党不见得能仍如2016-2020间享有完全多数执政。对于民进党来说,如果错过这段时间,追求“台独”脚步就必须放缓了,正可谓“此时不做,更待何时”。而美国这个时候正好能够利用台湾,再加上如今国民党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出现,且其两岸论述也只停留在“各表”的主张,使得北京对于国民党也没有了信任。在“制中”与“离中”问题上,特朗普与蔡英文一拍即合。

  黄介正:台湾需要懂得避嫌   世代交替需被重视

  对于中美两国关系走向而言,“制中”是一个大的潮流和趋势。作为台湾本身,既没有能力停住它亦没有办法拒绝。因为台湾在中美两个大国博弈当中的角色就像一个小蚂蚁,既无法让既定方向偏移轨道,更挡不住两个国家发展的方向和趋势。台湾唯一能够做的只是被中美两国带着向前走,更别提切实推动或者改变三方之间的关系。

  目前,台湾最需要做的不是创造和改动,而是避嫌。虽然台湾没有能力改变角色,但是最起码要做到不被美国当做工具,以至于达到完全忽略自己的地步。我认为,台湾始终要能够掌握自身独立和客观的利益判断,这样才能从根本上不让中华民族丧失主动权。

  此外,我注意到未来美国对台政策上面有一个不可忽略的点:世代交替。近期,美国台海问题专家容安澜去世的消息令我深有触动,我逐渐意识到,卜睿哲两年之内会退休,李侃如年纪亦不小了。我们所熟知的那一代主要参与过台美断交的、《台湾关系法》制定的专家,不论政府工作人员还是学者,都会在两三年之内全部交班。简单来说,世代交替会严重影响到美中关系决策。而这样的换代不只发生在美国,在中国大陆和台湾都普遍存在。我相信,在未来十年之内,世代交替会影响美中台关系和政策的内涵、品质和未来的走向。
  张竞:美国打虚幻牌忽悠台湾

  我想介绍一下技术层面的问题,首先marketing license 和 export license这两个概念,把台湾媒体和人民骗得团团转,可以说就连台湾“国防部”都没有弄清楚两者的差别。关于marketing license,这个东西可以说是隔靴搔痒。这个政策基本上是开门准许美国的国防厂商去台湾行销。而行销和销售是两个概念,意涵不同。行销在于制造未来潜在的客户,换言之,准你来谈,并不代表准你来卖。而等两方都谈妥了之后,才可以去申请export license。

  而至于export license方面则更加复杂。因为每个具体的案子里都有诸多非常不稳定的因素干扰,很大可能没有人愿意做主承商,最后必然由台湾国际造船(简称“中船”)来做。而中船做的时候亦只能分为一段段的子项目来做,并不能够代表整个科技都可以直接引入。此外整个流程不是美国一方说了算,因为其中有很多子项目是其他国家的,因此只要其中一个子项目归属国不同意,美国也不能卖。我们需要知道问题的关键在于从marketing license到export license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年,更不保证是否真的能够达成。也就是说,如今这个marketing license可以算得上是能把务实的生意做到虚无飘渺,因此美国凭藉这一点把台湾方面骗得团团转。

  值得注意的是,民进党方面心甘情愿被骗。如今绿营努力营造的假象是:台美关系良好,美国卖给台湾的东西非常有用。但是我们发现,这张支票兑现的时间是将近10年之后,那时候政府早已换届,在此当中会经历的步骤非常之复杂和繁琐。因此,针对marketing license这个东西,我们需要清楚地认识到,归根结底,这是一张虚幻的牌。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大门打开之后,大量美国厂商涌入,但是最后可能台湾一家都没有选择。

  我们当时决定做IDF自制防御战斗机,下决心,可是空军当时都在等F16战斗机,有好些人当时跟空军讲清楚:“IDF不做出来,F16买不到;IDF一旦做出来,F16就解禁(美国就可以卖给台湾)。”法国幻象(幻影战斗机)也是因为台湾造出IDF(才卖给我们),大家(美、法)都在看(台湾)能不能做出来(IDF)。为什么?就能做这么多,我们当时做的最后IDF数目砍一半,塞进了F16,多做出来的是因为当时的政治考量,能否借此接触到法国(政府人士)。这个东西没有那么简单的,你们看到的都是新闻的链接。当时李登辉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几千亿的东西,作为领导人会不知道?样样都是他拍板定案的,这就是为什么郝柏村后来把东西一摊出来,他(李登辉)话都没讲。我的意思是说,marketing license(营销许可证)是虚无缥缈,你们都相信政治的意志,但是我一直在强调,必须尊重法律的考量,很多东西不是政治意志可以贯彻的,国际法也是牵一发动全身,行政的繁琐绝对高出大家的想象。假设这个东西真是贯彻意志就能弄,为什么搞了几十年搞不下来?这个我必须要提醒。我无意辩论,但是要提醒,这个东西是个诈骗、诈术。
  第二,我从技术因素来探讨高雄港的泊地加油:不准倒污水、不准加油,只能上干货,只能人员换乘。全高雄港做这个生意的只有六家,这六家全在前镇渔港。那个叫做干货或者叫做store(士多),垃圾是不能拿下来的、污水是不能排出来的、油是不能加的。所有今天那些军舰来这边,假如这三件事情是不能做的,那等于都是白来的。

  而且所谓美国在台协会AIT在这边招标,其实从来没有任何AIT的人跟他们接触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如果AIT的人来接触的话,任何业者都通常要签OPEN END CONTRACT(开口合同,意思是签合同时用的是预算,合同履行完后再做结算)。丹麦航运集团马士基(MAERSK line)来、美国总统轮船公司(American President Lines)来,或者韩国韩进航运来,是一次就签了一年的,某家航运公司一年里来很多次就全都由相应的某一家台湾驳船公司负责,韩进来的所有船就全都由我家、万海航运来做。所以美国军舰只来一次、两次,台湾方面的驳船公司是没人愿意做这个生意的,那个船来的经济批量与次数要过能够获利赚钱的生意次数最低标准。

  这是现实的技术因素,我们很多事情都是有技术的关卡,不是说捕风捉影,美军说来就来的,根本不可能,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这就是我们今天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钱,在美国路克基地(Luke Air Force Base)一定要留下一批F16战斗机在那边训练,因为只要断了,回头再去做,弄来一批新人,原来的世代走了之后,再重续前缘,非常困难。

  今天美军一艘船要进高雄港、基隆港,重续前缘的困难度绝对是你所想象之外,那个情形跟今年假如风灾来了,人家有直升机运了一批货然后touch and go不一样, 那个简单,因为那是标准规格。可是你说船进来,那里面之中的检疫通关我们很多年都没有做了,那个程序光是查旧文件都不一定能做得起来。所以我们今天很多事情的捕风捉影,是这边台湾媒体做了一个新闻之后,那边美国国会立刻就把这个条款加进去了。

  我们一直讲美国在台协会AIT所有开标是在网站上,所有标单都是公开的。你可以找遍,没有任何一个帮US naval vessel或者帮US coast guard vessel加油的open end contract。所以我想,一些媒体吃定了没有人去查证,所以大胆造谣。所以为什么今天在台美关系上,许多独派媒体在报道上充满了造谣的空间,就是因为技术面没有人去谈,大家只是用几个名词然后就信口开河。
  陈一新:美方更有底气  蔡政府甘被利用 

  我要补充一点,就是说特朗普这个政策能够执行多久?如果连任,政策会定型化,甚至深化,成为一个惯性运动进行下去。因为他有另外一个四年可以推动。那么以后,不管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上台都很难再扳回来。现实情况是,台湾这个筹码对于美国来说很好用,再加上蔡英文非常愉快地被利用,特朗普更加觉得得心应手。

  总体来看,在美中台关系中,美国占优势。主要因为如下三点:第一是美国手上的筹码多,第二是美国的人才多,第三是美国的科技强,第四是美国的盟友多。美国向来不单独打仗,总是拉帮结派、打群架。

  现阶段,中国大陆希望经贸战上能够熄火。但问题是,即使美国今年因有期中选而停止了,也不代表以后美国不再下这步棋。因此,如今大陆的处境很尴尬,既不能低头让步,亦不能造成损失。至少要在美国同意进行谈判的时候再进行让步,而不是一开始就让步,因此中国大陆的压力很大,美国因此就很有底气。虽然客观来说,美国方面亦有压力,但是基本上影响不大。因为美国筹码多、人才多、科技强、盟国多。因此它现阶段最有能力压制中国,若等到2025年之后,美国就没机会了。换言之,如今压制中国的代价远远小于2025之后。过去几年里,反恐议题是美国的痛点,使其一定程度上丧失了战略机遇,如今美国亦想让中国同样经历这样的阵痛。

  张竞:特朗普区域安全概念的缺失催生了“印太”

  据我了解,“印太”是印度提出来的概念,目的是为了让中国边缘化。意涵是,从印度洋作为出发点去看太平洋。在奥巴马时代,美国有自己的“亚太再平衡”概念,因此并不接受印度的提法。目前的问题在于,特朗普政府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区域安全概念,他们需要提出一个概念,“印太”由于各种机缘巧合糊里糊涂就成为了他们的选择。

  如今美国把中国大陆和俄罗斯当作敌对,是因为当没有“亚太再平衡”的概念时,美国在亚太的盟友都散掉了,因此,美国只能和中国进行面对面的对抗。在美中较量当中,从之前的多对一模式到现在的一对一模式。中国的压力在很大程度上减小,中国亦将这段时期当做战略机遇期。但是,没有料到的是,美国大打台湾牌,而台湾却是中国的痛点所在。

  客观来说,台湾学者对于“印太政策”是非常疑惑的,而美国华府的智库同样对这个概念摸不到头脑。在1999年的时候,一份政策研究报告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美国跟大陆在东亚开战,澳大利亚的资源能不能够顺利地抵达战场?最后的结论是不行,因为澳大利亚过不了东盟这一关。为了保持中立,使得东盟不会藉道给澳大利亚。此外,我们能够知道的是,印太这个概念的起源不在于文人的思考,而是军方的考量。

  张亚中:结语

  感谢大家的精彩发言!美中关系面临的变数和挑战,现阶段对于台湾来说非常敏感,亦充满挑战。如今台湾作为一个工具性的角色被不断放大,而如何使用这个工具的主动权完全在美国和大陆。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台湾是否存在一个关键的力量,能够避免台湾过度向美国倾斜,又能够让北京感受到两岸还有追求和平统一的希望。当然,北京应该要了解,面对美国可能利用台湾所设下的陷阱,北京要有战略定力,不要随美国的挑衅或刺激而起舞,北京对台政策的拿捏,要比以往更为谨慎了。

  谢谢大家的参与。
  评论员简介:

  张亚中:台湾政治大学外交学系硕士、政治学博士,德国汉堡大学哲学暨社会学院哲学博士;曾任职核能工程师,曾在台湾“外交部”、陆委会任职,曾派驻维也纳、汉堡、拉脱维亚。在陆委会时参与大陆政策研究与制定。现为台湾大学政治学系教授、两岸暨区域统合研究中心主任,孙文学校总校长。

  王高成:台湾大学政治系学士、台湾大学政治系研究所硕士,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系博士;曾任“国大”代表,淡江大学国际事务与战略研究所所长;现为淡江大学国际研究学院院长。

  黄介正:东吴大学政治学系学士、美国乔治城大学外交学院硕士、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政治学系博士;曾任美国布鲁金斯研究院研究员、美国战略暨国际研究中心资深研究员、美国马里兰大学政府与政治系副教授、淡江大学国际事务与战略研究所所长、淡江大学美国研究所所长、“中华民国”驻美国代表处谘议、陆委会副主任委员等;现为淡江大学国际事务与战略研究所副教授。

  陈一新 :淡江大学外文系法文组学士与美国研究所硕士、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硕士与博士;曾任第三届“立法委员”(“外交”委员会召集人、“国防”‘委员会召集人、“立院”新党党团召集人)、亲民党任务型“国大”代表、淡江大学美国研究所所长等;现为中国文化大学政治系特约讲座教授 。

  孙扬明:台湾政治大学外交系学士,南华大学亚太研究所硕士;曾任《联合报》国际新闻中心副主任,财团法人两岸交流远景基金会副执行长、“国家”政策研究基金会副执行长。

  张竞:美国海军战争学院参谋学院绩优毕业生,英国赫尔大学政治学博士;曾在台湾担任过海军中权军舰舰长;现为中华战略学会研究员,亦是军事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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