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深度专访：韩国智囊谈半岛时局
中评社首尔9月19日电（记者 崔银珍 郭至君 张心怡）第三次“文金会”于昨日在平壤开始，此前，中评社记者特别在首尔采访了韩国世宗研究所研究企划本部长郑成长博士，就半岛无核化问题、美朝关系问题、终战宣言签署问题以及朝鲜的国家发展战略等近期受到高度关注的议题听取了其观点。采访全文整理如下：
中评社记者：金正恩日前曾表示，愿意在特朗普第一任期结束前实现无核化，您认为金正恩是否能言出必行？
郑成长：金正恩委员长并不是要在任何情况下无条件要实施无核化。‘朝鲜希望的是，朝美关系正常化，韩半岛缔结和平协定，以及缓和对朝制裁，如果这些都能实现，朝鲜可以放弃核武器‘，这是朝鲜的立场。对朝特使团跟金正恩会面时，金正恩提到“解除朝美敌对关系，在改善朝美关系的同时实施无核化，这是我在特朗普首任时间内，即现任期内想要实现的”。表明了其要与特朗普做一件大事（大买卖）的意志，表象出强烈的协商意志。因此，如果特朗普不接受朝鲜要求的关系改善以及，缓和对朝制裁，那么无核化也不会有进展。换句话说，这再次表明了朝鲜有条件无核化的意志。与过去不同的是，这次提到了具体的时间表，即在特朗普任期内，在朝美之间解决所有事情。金正恩的立场是很具有现实性的。在美国的历任总统中，不曾有像特朗普这样有持有与朝鲜积极协商意愿的总统。因此，如果，下一任期，由其他人当选总统，那么朝美关系改善就会遥遥无期，再次回到过去。如果这样，朝鲜就很难摆脱被国际社会孤立的窘地。
朝鲜现无法强行进行核试验或发射ICBM。去年，朝鲜炫耀自己可以打击到白宫的ICBM能力，引起了美国的强硬回击，使朝鲜几乎处于封锁状态。如果，在这种状况下，朝鲜再进行一次核试验，或发射ICBM，美国会要求中国停止对朝原油供应。现在，国际制裁使朝鲜经济增长率降低，甚至出现负增长，但还没有出现通货膨胀。（虽然痛苦，但仍可忍受）。但，如果原有供应中断，朝鲜经济不可避免地会走向破产。在这种情况下，朝鲜核经济并进路线便无法继续进行，所以，朝鲜才会试图通过其核能力来交换朝美关系正常化、缓和对朝制裁、缔结韩半岛和平协定。如果朝美关系实现正常化，那么朝日关系正常化的可能性也很大。朝日关系正常化后，日本就要向朝鲜支付过去殖民统治时期的赔偿金，国际社会制裁也会缓和，那么，朝鲜经济有可能会如许多专家们预测的，在今后10－20年间实现2位数（10%）以上的经济增长。总而言之，朝鲜去年虽然取得了核试验和ICBM发射的巨大成功，但这又带来了新的危机，在这种情况下，特朗普总统向金正恩总统表明了谈判的意愿，这对朝鲜来说，危机也将是机会。
中评社记者：有观点称，美朝关系蜜月期已经结束，双方只是互相喊话但均未让步，再次陷入僵局。目前美朝之间是否开始了新一轮博弈？
郑成长：在6.12新加坡朝美首脑会谈上，双方总体上就改善朝美关系，构筑韩半岛和平体系，实现半岛无核化等问题原则上达成协议。双方从概论上是达成了协议，但，双方立场差异巨大，很难在本论上达成协议。实际上，美国与朝鲜这样持续下去，很难缩小双方隔阂。因此，韩国政府的作用就显得相当重要。如果文总统是今年促成韩美首脑会谈主力，那么接下来，为了缩小双方的立场差异，文总统需要提出现新的解决方案。
美国要求的是迅速无核化。在此，美国有自我矛盾的地方。换句话说，美国希望迅速而又彻底的无核化，要得到完美的验证，但是，许多专家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在特朗普任期内，2021年1月，或之前，废除朝鲜拥有的核武器或ICBM，解体铀浓缩设施，这些是可能的。但是，朝鲜拥有相当多的地下军事设施，这里说不定就隐藏着核武器，要掌握这些情况，并进行验证，专家判断，这在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因此，美国应该制定有实现可能性的目标，而不是理想型目标。在特朗普总统现任期内，废除核弹头或导弹，减少美国来自朝鲜的威胁。从某种程度上说，能减少90%。朝鲜运走ICBM后，没有搭载工具，朝鲜就不能利用核武器进行攻击。这样，即使朝鲜拥有核武器，美国也已经摆脱了朝鲜的核威胁。朝鲜如果放弃中长距离导弹，可以通过短距离导弹威胁日本或韩国，从物理上可以实现，但现实中确是很难。如果，朝鲜攻击韩国或日本，美国就会报复朝鲜，而朝鲜没有ICBM，对美国的核抑制作用也不复存在，所以朝鲜没有可以阻挡美国报复方法。所以，如果朝鲜攻击韩国或日本，可能会导致政权崩溃。并且，如同很多专家所担忧的，朝鲜有可能隐匿一部分核武器。如果朝鲜将一部分核武器隐藏起来，这是用来防御，但不会用来攻击。即，其他国家攻击朝鲜时，朝鲜会用来报复，但不会用来进行先发攻击。用为数不多的武器来攻击韩国和日本后，再有其他国家攻击朝鲜，朝鲜没能力实施长期战。所以，实际上，只要除去朝鲜拥有的90%的ICBM或核弹头，朝鲜就跟实际上的无核化国家相差无几了。这样，其他的核设施的解体废除在特朗普任期后的下一任期内再行解决也是可以的。因此，特朗普应该从实际出发，追求在现任期内可以实现的目标。并且，为使无核化取得进展，有必要在无核化的各阶段，对朝鲜提供一定的补偿。金正恩出现在谈判桌上就是期待我在做出一定让步时，要得到相应的补偿。朝鲜抛弃一切，放弃一切时，那时要得到一定的补偿时，就说明朝鲜不会再做出任何让步。即，朝鲜不会接受这样屈辱的协商。
中评社记者：朝鲜要求美、中、两韩先签署“朝鲜半岛终战宣言”，但美国希望朝鲜先接受“无核化路线图”，双方均表现出强硬态度，此种矛盾应如何化解？
郑成长：文总统在此次的南北首脑会谈以及预定在华盛顿与特朗普的会谈上，必须要说服双方。无核化的可分为三个阶段，也可分为四个阶段。我个人认为分四个阶段进行更具现实性。如果这要在2020年美国大选前结束，美国可能也会接受。可以考虑下废除‘ICBM及核武器的4阶段‘方式的剧本。朝鲜要求的，不仅仅是缓和国际制裁，还有朝美关系正常化以及签订和平协定，在朝鲜废除中长距离导弹以及核弹头时，需要进行全面的交换。文在寅总统会有具体意见，在与金正恩委员长会面时，说服他。我是这样推测的。
本来终战宣言是和平协的的一部分（一般终战宣言是和平协定的序文或第一节的内容）。但在美国或西方世界，则认为终战宣言与和平协的是相同的。美国很难接受在废除核武器时，给朝鲜和平协定的一部分。这部分上，朝韩与美国之间的视角差异巨大，朝韩双方将这与和平协定区分对待，认为这只是实现和平协定过程中的政策宣言。金正恩委员长会见特使，并表达了无核化意志，在南北首脑会谈上，会有具体的谈话。朝鲜认为的无核化，主要是指核武器以及核发送工具，提出，到2019年为止废除中长距离导弹，2020年废除核武器的具体路线图，并表示今年内开始无核化进程，这样，美国也就很难再抗拒终战宣言。
中评社记者：美国强硬论有所抬头，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会同意实施阶段性、同时性无核化？
郑成长：美国对特朗普总统不信任，对朝鲜也是，实际上，核武器，ICBM都没有进入废弃阶段，也没得到具体的承诺，对朝鲜充满不信任，会认为可以相信金正恩吗？但，一旦进入废弃阶段，美国（强硬论）也会慢慢改变。
对于无核化路线图，文金会有长时间的探讨。但，对讨论内容，会在文在寅总统与特朗普总统会晤确认意见后，进行部分调整，能公开多少，不得而知。无核化取得进展，南北关系才会有进展。文总统要推进的铁路连接开工仪式等，也需要在无核化取得哪怕只有10%的进展，美国才会同意。为让美国同意南北铁路连接，在此次南北首脑会谈上，文总统也会引导金正恩委员长实施可视性的无核化措施。
中评社记者：在刚开始提到韩朝首脑会谈时，就有许多意见认为朝鲜已经走进死胡同（除无核化外，别无其他活路）最坏的剧情就是无核化协商破裂，那么朝鲜还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吗？
郑成长：如果朝鲜不能取得阶段性补偿，协商没有进展，那么无核化进程有可能会中断，朝美关系会再次走向恶化，不能排除这种最坏的情况，但现在，与这种悲观的担忧相比，乐观的剧情更妥当些。
无论如何，特朗普总统很重视与金正恩委员长的协商，文在寅总统也在调整朝美立场，为使无核化取得进展，一直在积极行动。（在韩国的总统中，没人在就任致辞中就提到南北首脑会谈）。即，文总统积极的和解意志，特朗普总统与金委员长的谈判意志，以及金委员长重视经济的实用主义层面，综合作用下，会实现过去难以想象的转变。文总统首先与金委员长会面，引导制定美国也可以接受的方案，这样，朝美首脑会谈也会相对能够顺利进行。6月份，朝美之间就概论达成一致，在下次会面时，会就具体论述、具体路线图达成协议。
中评社记者：有观点称第三次“文金会”是打破当下美朝僵局的“桥梁”，您作何评价？您对现任朝韩领导人第三次会晤有何期待？
郑成长：第三次南北首脑会谈会把重点放到如何缩小朝美之间立场差异上，而不是为了第二次朝美首脑会谈提供建议。前面提到，可能会提出无核化4阶段解决法或其它新的方法以及美国也能接受的无核化补偿问题，与朝鲜进行讨论。并且，朝鲜也有可能提出与我们设想不同的要求。朝鲜取得这样的进展，与此同时，希望从美国及国际社会上得到什么样的补偿，文总统了解这些内容后，传达给特朗普总统，如果特朗普总统认为朝美之间就无核化问题能够达成暂定协议，那么他就有可能快速推进第二次朝美首脑会谈。第三次南北首脑会谈可以起到解决朝美僵硬局面，再次让朝美两国走向对胡协商的作用，韩国政府不是过去单纯地让双方会面，而会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说服双方，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
中评社记者：您知道韩国政府会对朝鲜提出什么解决方案吗？
郑成长：青瓦台并没有明确表明具体想法。我参加了国家安保室政策咨询委员会会议，倾听了参加者的意见。前面提到的四阶段解决方案也不是我脑中想出来的，是这期间与许多专家们讨论后，整理出的方案。许多人士都对4阶段方案给出了很好的评价和反应。也向青瓦台负责人转达了这一方案。我预计，政府准备的提案大体上跟我提到的阶段性方案不会有很大差异。
中评社记者：9月9日，朝鲜举行建国70周年庆典，朝方邀请了多国代表到访，还邀请150多名外国记者，“气球鲜花取代了洲际导弹”，此种开放态度是否意味着朝鲜的国家发展战略正在进行根本性转变？
郑成长：朝鲜劳动党路线有相当重要的变化。例如，在4.27南北首脑会谈举行1周前，金正恩委员长召开了党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提到废除既有的核经济并进路线，全力发展经济。这意味着从根本上修订路线。这样做的原因就是，在去年，朝鲜进行第6次核试验及第三次ICBM试验发射后，处于十分严峻的孤立状态，为走出困境，朝鲜最先伸手抓住的便是文在寅总统。（文总统在去年5月份的就任致辞中就提到，已经做好与金委员长就无核化及朝鲜希望的所有问题进行讨论的准备）文总统引导朝鲜参加了平昌冬季奥运会，但金委员长今年的新年贺词中还做出威胁言论，说自己办公桌上有核按钮，从这来看，金正恩还没有协商意愿。以平昌奥运会为契机，朝韩之间高层开始接触，朝美首脑之间也进行过几次电话通话，在这一过程中，确认了特朗普总统有与金正恩会面的意愿，朝美之间互派高层特使（金泳哲，蓬佩奥），判断是否可以进行对话与协商，看到可能性后，朝美之间才积极面对无核化协商。
如果实现无核化，朝鲜将走向与去年截然不同的道路。一直到去年，朝鲜选择了一半过去邓小平的路线。金正恩委员长执政后，果断进行经济改革，赋予企业自律性，在全国各地建设经济开发区，想成为核强国，所以不可能与国际社会进行妥协。但，如果他要放弃核武器，与国际社会和平共处，就与过去邓小平走过的道路相似。过去邓小平重视外交与经济，金正恩的公开活动也大部分侧重经济与外交，这能持续多久，取决于今后的朝美关系正常化。对中国来说，如果当时中美关系没有正常化，那么邓小平在实施改革开放时也是有局限性的。金正恩也对韩国特使团表示希望自己的选择在将来会是正确的选择。一旦决定实施无核化，并得到自己相应的补偿，那么就会继续走下去。再次确认了这一立场。
但是，美国对无核化的立场差异没有融通性导致此次蓬佩奥访朝失败。可能是要求朝鲜首先申告核项目，但却没有提到对此的相应补偿，致使朝鲜使用了‘强盗般的谈话’这样决裂的用词。从朝鲜立场来看，把核项目一一申告，就相当于将朝鲜所有牌都摆到面上，这对朝鲜来说是相当不利的。这可以看出蓬佩奥的三次访北在这方面是没有做好协商准备的。因此，韩国就要提出新的对策方案。
中评社记者：朝鲜有连接贯通俄－朝－韩大铁路的政治意愿，并称该铁路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有必要为其最终实施提供最好条件。您认为该跨境铁路项目成功实施的可能性有多大？未来朝韩间经济合作空间如何？
郑成长：文在寅总统在提到 ‘东亚铁路共同体’时，对 ‘韩－朝－中’、‘韩－朝－俄’ 铁路连接表现出极强烈的意志。‘韩－朝－中’高铁连接很有收益性和经济性。中国的许多人口可以乘坐高铁来韩国观光，韩国也可以更方便地去长白山以及东北地区。
相反，对于韩－朝－俄高铁连接，从收入来看，多少有些消极评价。我今年也去过符拉迪沃斯托克，人口不多，即市场很小。横断西伯利亚，飞机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的地方，坐几天几夜火车去的人应该不多。如果利用铁路，到欧洲的货物运输期间会缩短，费用也会缩减，这是优点，但是相对于新建高铁的费用而言，其收益能有多少，还是个疑问。因此，韩国政府虽有考虑韩－朝－俄的高铁连接事业，但实际上，韩－朝－中高铁更有可行性。
最近文总统发表的‘韩半岛新经济构想’就是构筑三大经济带（环黄海经济带，环东海经济带，边境地区和平经济带），为此，道路、铁路建设领域，韩国政府会优先投资。中国有亚投行，如果朝韩之间高速，高铁连接，包括中国在内，韩国与中国在工程施工过程中各负责一半的可能性比较大。这样时间和费用都可以大大缩减，相互有利。中国铺设高架铁路，完全解决了地形问题。朝鲜也设置高架铁路，这样与朝鲜居民的接触机会就减少，朝鲜也可安心。初期阶段，考虑的是修补朝鲜境内现有铁路，如果制裁解除，南北经济合作扩大，进一步发展，实现韩朝中经济合作，这时就可以推进铺设新的高速公路、铁路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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