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键：稳定中日关系是长期挑战
中评社香港9月29日电（记者 张心怡）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环球战略智库执行长王键日前接受中评社记者专访时表示，目前日本虽表现出改善中日关系的持续积极性，但其对华外交态势还远说不上是稳定，其对华战略依旧沿袭冷战思维。中日关系改善趋于活跃既是多年关系紧张的自然回摆，也有特朗普“美国优先”政策的外力推动。但基于历史及政治等多重因素，日本对华战略思维极其复杂，中日关系要成为稳定的双边关系很难，注定是一项长期挑战。
谈及安倍成功连任自民党总裁，王键认为，安倍此次连任将从三方面影响日本的内政外交：第一，继续推进“安倍经济学”；第二，推动修宪；第三，继续争取当国际政治大国、军事大国。
对于安倍谈及中日关系“完全回归正轨”，王键表示谨慎乐观。王键指出，最大的原因就是中日结构性问题基本上没有得到任何解决，还需时间去观察，看看日本在改善中日关系方面，还有多少更切实可行的具体动作和步伐。
王键还强调，中日友好和互利合作不仅关系到两国的发展和利益，也关系到亚洲乃至世界的和平稳定与发展繁荣。中日双方必须从战略高度和长远角度来审视和把握两国关系，坚持和平共处、世代友好、互利合作、共同发展的大目标，坚定不移地推动中日关系长期健康稳定向前发展。
专访全文如下：
中评社：日本执政党自民党总裁选举9月20日在东京举行，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以绝对优势再次当选自民党总裁。安倍成功连任后表示，他将致力于修改宪法，并领导自民党团结一致，为日本国民创造一个崭新的国度。您认为安倍连任将在内政外交方面产生哪些具体影响？
王键：基于目前日本的国内外情况，安倍连任自民党总裁是在预料之中。一方面，安倍在国内度过了两次“丑闻危机”；另一方面，在争取改善中日关系方面，安倍或多或少得到了部分日本国民的重新评价，例如安倍曾多次谈到要积极介入中国“一带一路”建设，得到日本经济界的较高评价。
安倍此次连任对日本内政外交的影响，大致分为三部分：第一，将继续推进“安倍经济学”。2012年12月安倍第二次当选日本首相后，很快提出“安倍经济学”，即宽松货币政策、扩大财政支出以及结构性改革的“三支箭”。然而，安倍经济学的推出并未将日本经济从泥沼中解救出来。个人认为，“安倍经济学”自推行以来，对日本经济发展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近年来日本GDP处于低速增势，日本企业的海外投资率与盈利率亦处于提升状态，国内就业率亦呈较高水准。但从根本上讲，“安倍经济学”没有根本解决日本这些年经济持续低迷的问题，日本经济也并未能完全恢复元气，对于安倍经济学的效果仍然是毁誉参半，“安倍经济学”的整体作用可称为“不温不火”。
第二，是在推动修宪方面。安倍一直将修宪作为政治生命中要实现的最高目标，其连任自民党总裁后是否要加快修宪步伐，还需进一步观察。但就目前指标来看，肯定会有加速的提高力度，这个趋势较为明显。因为安倍此次当选后要连任至2021年，从时间、空间，还有日本国内经济、外交等因素来讲，为安倍修宪提供了较为有利的环境。此外，明年日本有三件大事：新天皇登基、举办日非论坛、举办G20（二十国集团）峰会，那么安倍是否会借助这些有利的国内外大事推动修宪，还需观察。
第三，在国际上，日本还要争取当政治大国、军事大国。安倍的连任，从积极意义上来评价，对他在日本连续、稳定推行既定外交政策有一定帮助。特别是在中日关系改善的过程中，其连任对中日关系是有利的，日韩关系亦是如此。但从日美关系角度来说，较为复杂，即便安倍连任，也很难扭转两国在经济贸易上一些不和谐现象，9月23日在纽约举行的日美贸易谈判中，日美双方未能弥合在汽车、农业等诸多领域存在的分歧。日方希望将美国拉回“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多边机制的谈判中，而美方则坚持推动与日本的自由贸易协定（FTA）双边谈判。在美国的压力与日本的让步之下，9月26日，特朗普和安倍晋三在纽约会晤，双方宣布美日两国将开始双边贸易谈判。可以想像的是，美日一旦达成双边贸易谈判协议，势必改变迄今日本在中美贸易战中所保持的微妙立场。不过日美在政治外交和安全方面的合作仍体现出日美同盟的特点，如8月31日，美国海军里根号航母群与日本海上自卫队加贺号直升机航母群临时组成联合舰队，在中国南海海域进行包括综合补给演练、联合航行训练和联络官交换等项目的军事演习。9月25日的欧美日三方声明，更突显美日与欧盟合力对华施压的迹象等等。
中评社：习近平主席出席第四届东方经济论坛期间会见安倍晋三并表示，“中日关系正步入正常轨道，面临改善发展的重要机遇……新形势下，我们要继续相向而行。”安倍早前接受日媒采访时称，“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今年5月访日，中日关系已经完全回归正轨。”您如何评价当下的中日关系？是否如安倍所言“完全回归正轨”？为不断推进东北亚区域和平稳定，双方应如何更好地“相向而行”？
王键：李克强总理五月份访日取得了很多积极成果。第一，中国总理时隔多年访问日本，同时，也是中日韩三国领导人峰会隔断多年后再次恢复在日本举行；第二，中日展开了在“一带一路”框架下的第三方合作，出现很多积极改善发展的迹象。从李克强总理在日本签署的多项合作协议可以看出，除了文化合作与安全合作，大多都与双边经济合作有关，应该说经济合作是拉动中日关系改善的一个重要抓手。
安倍说中日关系“完全回归正轨”，有其自身的逻辑。但个人对安倍以肯定语气说中日关系已经回归正轨，表示谨慎乐观。因为目前还不能完全说日本对华改善态度已经形成日本对华战略的既定政策，可能更多判断它是一种战术上临时性的动作。
如果中日要“相向而行”，切实改善双边关系，就需要日本拿出真正改善中日关系的态度和立场，包括具体的行动。如果在遵守中日四个政治文件的基础上能够完全彻底地落实行动，特别是在历史问题、台湾问题上，不再向中国发难，那么“相向而行”就可以做到。不得不遗憾地提出，就在中日关系改善的当下，9月13日，日本“黑潮”号亲潮级潜艇与“加贺”号护卫舰编队在南海中部海域集结，并在西沙群岛、南沙群岛和黄岩岛等腰三角形之间的海域进行联合反潜演习，而且是在中国“九段线”范围之内。这样的动作让我们感受到，日本改善对华态度恐怕真不是战略性的调整，还需长时间的战略观察和博弈。希望日本不要将正在步入正常轨道的中日关系步伐再拉回来。
中日友好和互利合作不仅关系到两国的发展和利益，也关系到亚洲乃至世界的和平稳定与发展繁荣。中日双方必须从战略高度和长远角度来审视和把握两国关系，坚持和平共处、世代友好、互利合作、共同发展的大目标，坚定不移地推动中日关系长期健康稳定向前发展。
中评社：有言论表示，中日关系的转型可能只是渐变，因为安倍对华外交本质上仍然遵循“政经分离”原则，在具体操作上亦仍将“经济”和“安全”分开处理。对此您作何评价？
王键：去年5月份，日本派遣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来北京参加“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峰会。在峰会前后，安倍也曾发表几次讲话，重新评价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2013年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和成立亚投行的时候，日本和美国曾表示出抵制、反对，甚至是在很多多边场合，还对中国作出很多的很不友好的动作等。那么为何日本突然作出转变？其实就是来自日本经济界的强烈要求。日本经济界始终要求在经济上和中国展开合作，日本经济在“安倍经济学”政策下，虽然维持了低速发展的状态，但日本更多需要走向对外发展。日本作为一个资源匮乏的岛国，经济全球化、向外走，始终是其长期发展的战略。
日本当然想采取“政经分离”的政策，但是我们也看到，如果日本没有真正改善中日关系的政治表态，中日经济合作的开展也是很困难的。当下中日两国政治关系的改善，为中日经济合作创造了很好的一个环境，中日经济合作成为改善中日关系的重要抓手。比如将“经济”和“安全”分开处理，安倍一直想这样处理，但实际上是很困难的。因为日本在安全方面始终要坚持日美同盟，这是它的特点。
在小泉纯一郎时期，中日之间出现了“政冷经热”。但“政冷经热”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政治上互不来往，经济上却有来往，如果政治关系不改善，经济合作的密切是有时间局限的，不可能持久，所以最终政治、经济关系还是要有一个全面的融合。在我个人看来，“政经分离”的这些做法，打擦边球、谋求短期效益可以，长期来讲，日本还是要认真去落实对中国的政治承诺。
中评社：2006年安倍访问中国被舆论称为“破冰之旅”，随后两国又有“融冰之旅”、“迎春之旅”、“暖春之旅”，而安倍日前又称将于10月访华。中日关系加速回暖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在您看来，中日关系冷暖有着怎样的内在逻辑？比如历史问题、钓鱼岛争议总能成为关系恶化的导火索，但经贸联系也一直发挥着压舱石作用。
王键：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曾连续多次参拜靖国神社，造成了中日关系的严重倒退，两国国民相互信任严重下降，几乎出现了建交以来最冷的状态。2006年安倍当选首相后，直接来北京访问，并且提出要建立“中日战略互惠关系”，这在当时的影响非常大，被称为“破冰之旅”，此后双方又有“融冰之旅”、“迎春之旅”、“暖春之旅”等。2008年5月7日，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和日本首相福田康夫在东京签署中日关于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联合声明。
中日历史问题本质上是对军国主义侵华历史的认识问题。日本右翼反华势力在对待侵华历史认识问题上，始终歪曲、否认侵华历史的残酷真实性、试图掩盖和推翻日本曾经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日本右翼势力的卑劣行径、是对人类公平正义的挑战。南京大屠杀、七三一细菌试验、强制劳工、慰安妇等人类惨剧、永远都是昭示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罪行的历史铁证。不正面承认日本侵华战争对中国人民造成的巨大伤痛和苦难，完全站在所谓的日本大东亚史角度，认为日本解救了中国和东南亚，这样的这样战争史观，是我们绝对不能接受的。此外，钓鱼岛问题是中日之间领海领土问题争端的集中爆发点。2012年，日本民主党内阁强行搞钓鱼岛国有化，所以中日关系在当年处于一个最严峻的状态。
到今天为止，中日历史问题和钓鱼岛问题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的根本性解决。所以，对于安倍讲中日关系“完全回归正轨”，我表示谨慎乐观，最大的原因就是中日结构性问题基本上没有得到任何解决。所以还需花时间去观察，看看日本在改善中日关系方面，还能有多少更切实可行的具体动作和步伐。李克强总理今年5月份访问日本之后，日本首相安倍多次公开向媒体表示非常愿意访问北京，不久前日本外务省公布安倍访华日期是10月23日，即《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生效40周年之日。这个日子的选择是非常有意义的，但我们更希望选择这样日子，还要真正有这样的想法，希望日本政治家能认真学习《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的具体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日本在历史认识问题上也有一定的进步。继去年NHK电视台播出《731部队的真相》之后，今年5月，日本电视台（NTV）又播出《南京事件2：检验历史修正主义》，以多名日本老兵证言还原南京大屠杀惨剧。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在观看此纪录片后，于2018年6月24日专程前往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纪念馆，为遇难者献上花圈表示哀悼，还亲笔题词“东亚和平”。福田康夫随后对记者表示，纪念馆展览对于当时的历史内容，是用一种比较正确的事实来记载。福田康夫还认为，日本人对过去的事实要有掌握，要能正确了解过去的事实，希望今后会有更多的日本人能够去参观纪念馆，要在了解事实的基础上，今后增进日中之间的彼此交流。
中评社：特朗普上任之后，此前扮演美国在亚太地区“代理人”角色的日本对美态度似乎正在转变，试图在中日关系间寻求平衡点。这是否可以说明日本目前的外交战略正在调整当中？
王键：特朗普上任以后，首先公布的钢铝的加税名单中就有日本，特朗普此举让日本的对美战略受到了很大冲击。日本近期积极改善改善中日关系，特别表态要积极介入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个人认为原因有：第一，日本内部需要日本发展经济，改善内部经济结构，还需向海外发展；第二，安倍在国内政治的需要；第三，是安倍对美国打出的一个软对抗态势。但这种改善只是一种战术上的调整，外交上临时的一种平衡，不是战略性的，因为在安全方面，日美同盟关系还是非常强有力的存在。特朗普的对华、对日政策，我个人认为也处在一个调整和过渡期。特朗普完全采取了一个逆世界潮流而行的动作，但这种做法是否能长期行通？恐怕还需要时间观察。
我们要冷静地看到，现在日本虽然表现出改善中日关系的持续积极性，但其对华外交态势还远说不上是稳定，其对华战略依旧沿袭冷战思维。中日关系改善趋于活跃既是多年关系紧张的自然回摆，也有特朗普“美国优先”政策的外力推动。但基于历史及政治等多重因素，日本对华战略思维极其复杂，中日关系要成为稳定的双边关系很难，注定是一项长期挑战。
中评社：安倍日前与韩国国务总理李洛渊会谈时表示，有意改善朝日关系或实现邦交正常化。他还提出，这个问题要由他“和金正恩亲自解决”。您觉得朝日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可能性有多大？《平壤宣言》昨日签署，金正恩已与美国、中国、韩国领导人会面，您认为“安金会”何时才能登场？
王键：朝鲜半岛问题此前一直有“六方会谈”，现在六方会谈美国、韩国、中国和朝鲜最高领导人都有会面，且成果不错，影响亦越来越大。现在金正恩还没有会见普京和安倍，普京和金正恩的会面，我认为基本上不存在太大问题，他们也曾经表示过要会面。那么就日本来讲，安倍曾多次表示，希望特朗普在见金正恩时，第一，提出朝鲜绑架日本人质问题，第二，希望特朗普转达他想与金正恩会面的意愿。日本和韩国之间存在的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绑架人质问题，这一问题至今还未解决。在这个问题上，日本始终对朝鲜采取强硬政策。
那么“安金会”何时能登场？个人认为近期内很难实现。首先，安倍执政以后，始终对朝鲜采取强硬政策，所以就朝鲜来讲，对安倍的印象是非常坏、充满抵触的。其次，韩国目前和朝鲜之间的关系改善得非常好，9月18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与韩国总统文在平壤的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总部大楼再次会谈，双方对今年成功举行两次首脑会晤后发展良好的北南关系现状给予高度评价，就全面认真履行《板门店宣言》、进一步加快北南关系发展深入交换了意见。中国也与朝鲜基本上重新恢复了兄弟般的国家关系，所以朝鲜没有会见日本领导人的急迫性。第三，金正恩如果与安倍会面，人质问题难以绕开。所以，对于近期内举行“安金会”，日本方面很急迫，朝鲜反之，金正恩首先要稳固和中国、韩国、美国间的关系，然后考虑俄罗斯，最后才会是日本。据日本媒体报道称，9月25日，韩国总统文在纽约与安倍首相会见时，转达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改善日朝关系的口信，但日本与朝鲜的关系改善仍是一条充满荆棘的崎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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