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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舟:和平协议,朝核问题的新棋局


文在寅首次历史性访问平壤。


美国对朝鲜的政策模式同样呈现出清晰的钟摆模式。

  中评社香港9月30日电(作者 周舟)9月19日,文在寅首次历史性访问平壤。这是本年度内朝鲜半岛南北首脑的第三次峰会,也再一次刷新了半岛和解的高潮。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朝核问题发展速度令人炫目,各方互动频率也是前所未有。特朗普与金正恩之间的对决变化莫测,戏剧化互动过程吸引着各方关注。

  如此跌宕起伏,也是令人“审美疲劳”了。各路看客的心情也随之起伏,而各国专家和政治人物谈及此事,也感觉矛盾,纠结于这次究竟是历史新篇章?还是再一次的“昨日重现”?这其中的关键在于:今天围绕朝核问题的美朝行为模式,相较于2017年前,是否发生了实质性变化?

  一、历史上美朝互动模式,即两个错位的震荡弧之间的对冲作用

  朝鲜被视为朝鲜局势走向的“操控大师”。其三代领袖对于如何娴熟地紧绷或放松危机的琴弦,很是得心应手。从上世纪90年代延续至今,不断在危机升级与外交接触——即在“核武化”与“半岛无核化”的战术——中交替游走,以求政权的安全和牢固,并换取国际经济援助。这是朝鲜政府的长期行为模式。通过对历史的追溯可以看出,每个行为周期大致为3—5年,且每一次策略转变皆呈现出相对缓和的过渡。

  朝鲜的理性逻辑或是在长期经济制裁和国际孤立环境下,其经济和社会发展不断被逼迫陷入沼泽所导致;常规军事力量或比外界预期的更为脆弱,核武器是保证朝鲜最基本生存和防止战争全面升级的威慑力量。朝鲜认为在拥有了具有威慑力的核武器基础上,就可以和美国坐下来就武器数量等级、等次的问题讨价还价,以换取美国对其政权的承认和其他相关援助。同时,依然能够拥有一定的国际活动空间,以维持社会基本发展、赢得经济生存的喘息机会。

  美国对朝鲜的政策模式同样呈现出清晰的钟摆模式。对朝鲜究竟谈还是不谈?这是一个问题。正如美国前助理国务卿希尔大使、六方会谈的主要美方代表所承认的,美国战略界和政界对朝鲜的表态一直深感困惑:核武器是朝鲜“国家安全”的无二选择呢,或仅仅是保证金正恩政权的救命绳索?

  由于对这两种论述差别迟迟不能做出准确辨析,致使美国一直无法对朝鲜的真实意图做出判断:去核武化是一个可以相信的真实吗?倘若朝鲜真是所谓“天然邪恶政权”绝对不可相信,那么,美国为什么还要与它进行外交接触或谈判呢?为何一定要给予朝鲜“与美国进行平等对话资格”这样的政治奖赏呢?

  从克林顿时期起,美国每届政府内部对朝政策都深陷于“谈”与“不谈”之间,于两极中做着困惑的钟摆运动。克林顿时期,美朝接触相对密切,曾派奥尔布莱特访问朝鲜,但最终还是在国内巨大压力下,退缩于临门一脚。小布什期间,在六方会谈的框架下双方取得了进展,2005年六方会谈的共同声明,至今仍被各方广泛认为是“可以设想到的最完美”的去核武化进程纲要。然而,随着六方会谈的流产,该议题并没有实质性进展,重要原因是布什“内阁”出现了严重分歧,以博尔顿和切尼为首的强硬派最终占了上风。奥巴马政府在朝鲜问题上则是从克林顿的“谈”,到小布什的“谈或不谈”,最终缓慢摆向“不谈”,其基本政策定位是推动政策帮助实现朝鲜的内部瓦解。
 
  理查德哈斯(Richard Nathan Haass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乔治W.布什“总统”的前国务院前高级官员)曾尖锐指出:过去的25年里,几乎每一位“总统”候选人和美国内部外交事务的批评者们一直在嘲笑“总统”:你无法说服一个顽固的政权放弃它认为是生存关键的核计划。

  朝鲜的危机升级与管控的周期行为模式,与美国对朝鲜政策周期行为模式所产生的对冲震荡,共同主导了2017年前朝核问题的发展轨迹。

  二、如今,特朗普与金正恩短兵相接

  2017年下半年起,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激升,核战争危险成全世界聚焦。朝鲜以极其频密的速度进行了多次远程、中程导弹试射,以及威力巨大的第六次核试验,逼人之势给国际社会和地区安全带来巨大冲击,使得本已不断升温的朝核危机更是一触即发。特朗普不断扭紧的“最大限度制裁”政策,以及美军方已经制定多种“先发制人作战计划”的传闻,与金正恩高呼“进攻关岛”的誓言对阵呐喊。时至2018年初,突然峰回路转,特别是在“前所未有”的特朗普、金正恩六月新加坡峰会之后。特朗普不断公开表示对金正恩的欣赏以及对朝鲜去核化的“几乎天真”的信心,金正恩更以不间断的“首脑魅力外交”予以默契配合,谈判的春天似乎已来到。

  特朗普加大了钟摆运动频率。以往变化是按年代、“总统”任期计算,现在是按周、天和时辰计算。同样,朝鲜的进展也明显加速。在2017年和2018年的新年讲话中,金正恩更是清晰地表达出朝鲜两个“极端”的战略:“一年内实现核武化”;“近期与韩国和美国进行和平谈判”。引人注意的不仅是朝鲜在二者之间转化速度的变化,更是在推行这两个反向策略的深度、广度和速度上,金正恩所体现出的决心和意志力。

  新加坡首脑会谈已经过去三个月,美朝接触依然火光四溅。8月底特朗普才宣布取消取原定的国务卿蓬佩奥对平壤的访问;朝鲜9月9日阅兵,被特朗普公开称赞阅兵中没有发射核导弹,当视为金正日认真消除武器库的证据;后又通过韩国特使,金正恩给特朗普送上热情洋溢的亲笔信;上周,美国务卿蓬佩奥更明示美朝之间秘密接触渠道畅顺,双方在安排第二次首脑会会议;本周文在寅在会见特朗普期间,反复强调金正恩“积极表示希望在特朗普第一届任期内实现去核化目标”……

  目前国际社会关心的是究竟何时举行第二次美朝首脑会议。现特朗普政府对朝鲜仍然不时发出两个方向的信号:一方面,“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表示美国“仍在等待”朝鲜采取措施实现无核化;另一方面,白宫表示已准备好开始筹划第二次峰会。

  目前外界基本得出共识:不论是金正恩还是特朗普,都比他们的前任们更有决心和能力来推动该问题的本质性变革——愿意“打”,也更愿意“谈”。除双方各自行为轨迹出现幅度和频率的显着变化外,美朝的合力方向也发生了改变。从之前双方“谈”与“不谈”之间的错位对冲,到现在双方的步调“和谐”,美朝合力将“打”和“谈”的动能推向极致。那么,“钟摆”最终能否脱离旧轨,导致美朝互动模式出现本质性变化? 

  三、美朝是否正走向互动新模式,和平协议成为试金石

  金正恩最近不断敦促美韩两国发布正式结束朝鲜战争宣言,以此作为讨论无核化具体细节的先决条件。金正恩明确提出“要奖赏”——达成和平条约,结束朝鲜战争,希望特朗普履行承诺。朝鲜多次暗示,新加坡会议上特朗普对此做出了许诺。金正恩把球踢回特朗普。对特朗普来说,这是一个两难选择:协议一旦达成,当保证中期选举前几周再次扮演和平者的头条新闻;反之呢,则可让美国有机会在接下来的消除核威胁博弈中赢棋。

  韩前驻联合国大使兼代表吴浚大使(Oh Joon)认为,美国虽然并没有明确表示利用停战状态及和平条约向朝鲜施压,但显然,他们一直担心签署停战文件将会使金正恩对半岛的控制合法化,从而不想做具体让步,特别是在无核化的具体定义和时间表尚无共识的情况下。尤安∙格雷厄姆(Euan Graham悉尼洛伊研究所的研究员)也认为:即使是不具约束力的声明,其重要性决不可轻视,它表明没有战争了,这会使朝鲜更容易瓦解美韩联盟,缓解外界压力。

  “一旦签订停战协议,就意味着特朗普政府将应对由此带来的对美国及全球观念改变的冲击,并需要做出合理的解释,重新评估由此带来的政治影响,这绝对是一项棘手任务。”金杜妍(Duyeon Kim 新美国安全中心的兼职高级研究员)表示。“结束”朝鲜战争,将为特朗普提供一个标志性成就。但是,“需要与平壤、北京和莫斯科达成一项明确的协议:这个战争结束宣言,不会以任何方式或形式改变美国在半岛的军事地位;也不会含糊不清,让国际律师争辩各种解释。” 现在尽管金正恩告诉韩国官员和平宣言不会要求美国从半岛撤出其28,000名士兵,但与此同时,朝鲜官方媒体另一方面还在公开声明称,美国退出半岛将是“不可抗拒的时代潮流”。因此不少专家担心,虽然任何和平声明都不具有法律约束力,并且对美韩联盟没有正式影响,但会鼓励那些希望美军减少直至完全撤军的观点,更遑论它或成为反对美国继续驻军的凭据。

  文在寅政府对朝政策越来越积极。这加深了人们对美韩同盟紧密性和同步性的怀疑。华盛顿对首尔所追求的朝韩和睦的速度,感到一定的不安,也有质疑:如果同意和平宣言,韩国就会在这一绿灯下加速推进南北合作,不再有回头路。事实上,韩国国内保守派也对文在寅的“新版阳光政策”持怀疑态度。韩国仍然是一个分裂严重的社会,左翼和保守派各持一方。目前和平谈判的偏离也使首尔的主流保守派深感忧患。他们担心,文在寅所代表的鸽派和特朗普先生的虚荣心,可能意味着美韩两国对那个“年轻领导人”作出了太多让步。

  然而值得乐观的是:虽然质疑和反对和平谈判的声音在美韩国内依然响亮,但从整体上可以看出,经过2018年前9个月的演变,和平谈判的可能性极大的增加了。现在事态的发展正如韩国政府官员已不断向美方反复劝说并强调:金正恩似乎是想要彻底调整朝鲜政权的优先事项,现在开始专注于经济发展。金正恩历史性的公开谈到有必要将朝鲜半岛变成“没有核武器或核威胁的和平之地”,和实现朝鲜经济的现代化。

  随着朝鲜姿态的软化,美国国内除了自由派,不少对朝强硬派也对和平协议的可行性表示了理解。车维德(Victor D. Cha,CSIS高级顾问)和邓志强(Abraham M. Denmark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亚洲项目主任)就认为,美国可以作这样的声明,并允许和平谈判作为脱离于核谈判以外的议题进行讨论。鉴于韩国内部的变化,以及这一年来在朝鲜缓和外交的影响下,美国“最大压力”的制裁政策开始减弱;与此同时,在自己主导的南北和平谈判中,韩国已经大跨步前进了。

  照此下去,随着时间推移,美韩盟友之间的脱节将不可避免。从长远计,美国要避免与首尔的潜在分裂危险。最终,为了协调立场,美韩可能仍将朝鲜问题分为两个轨道进行谈判——和平协议(停战协定谈判),与无核化(核武器谈判)。无疑,美国将会保留其最重要的杠杆,即战略军事能力和国际制裁,以推动金正恩的无核化行动。反之,如果特朗普坚持抵制具有象征意义的和平宣言,或使美国背上“朝鲜半岛和平障碍”的黑锅。

  文在寅在早前离开首尔飞往美国时就明确表示:“我们的目标是在今年宣布战争结束,我将与特朗普总统会面期间讨论这个问题。”正如南加州大学教授康大伟(David Kang)近期接受媒体采访中所指出: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美国尚未提出可以给朝鲜什么奖励”。美国在和平协议上的一些让步,是目前最有可能打破朝核问题僵局的出路。这将成为考察朝鲜问题的“游戏规则”是否真正改变的重要标志。

  (作者周舟为政治时事评论员、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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