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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勇:听李昕讲《那些年,那些人和书》

《那些年,那些人和书》的作者李昕

《那些年,那些人和书》,一个出版人的人文景观

  中评社香港4月21日电(作者 郑 勇)在《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李敖》一文中,李昕说:“我做了一辈子的编辑,主要是为他人做嫁衣,自己写文章很少,主要是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二○一四年七月我退休以后,闲下来了,才开始写了两本书。编辑是个有故事的职业。我几十年和文人学者打交道,编辑他们的著作,每一本书背后,都有故事。”

  每一本书背后都有故事,这不错,有李昕的《做书的故事》(二○一八)为证;编辑是个有故事的职业,这也没错,可以从李昕的《做书的日子》(二○一七)看出;技进乎道,由故事升华为感悟,从案例总结出理念,李昕的心得体会经由《做书:感悟与理念》(二○一五),成为金针度人的无私馈赠。我就不时听到受赠者的称道:困惑中的出版人走出迷津,刚上道的新编辑受益匪浅。可问题是,许多人做了一辈子编辑,也编辑了不少书,但并没有留下做书的故事,更不用说像李昕“做书三部曲”这样精彩的“连续剧”了。细读这本《那些年,那些人和书》,有心的读者也许可以看出,一个为人作嫁的名编是如何炼成的。

  退休后的李昕,开始整理写作,不到五年,这已经是他的第六部作品集。隐身在“做书”背后的李昕,是侃侃论道的学者出版人,不输于任何在三尺讲台上讲出版专业的学者,因为他不仅有理论,更有三十多年的出版经验和自身省悟。《做书的日子》,不妨看作他的自传,波澜壮阔的时间之河,顺流而下翻腾著作者和书的故事,十四年人文社的历练,加上八年香港三联的打拚,终于最后九年在北京三联大展身手,成就了名编的神话。

  看《做书的故事》,人后面是有故事的书,书周围是有故事的人,人和书像舞者和舞蹈不可分离,看得人如醉如痴。这时代不缺少会讲故事的小说家,也不缺少走红的段子手,但李昕的高明之处,也是他的难得之处,在于他的故事不是段子,而全然是亲历、亲闻、亲见,“强调纪实,决不虚构”。

  我没想到退休后的李昕,生活得如此精彩,日子过得如此充实,而且活出了更丰富的自我,他活成了自己笔下的文人和学者。这就要说到李昕的过人之处了。在我看来,李昕之为今日的李昕,关键在于他的三个不可及处:一是理想与激情,二是勤奋与有心,三是学养与阅历。作为恢复高考后进入武汉大学中文系的李昕,毕业时可以选择从政,也可以选择当学者,工作之后也有机会改行从商,但他选择的是做出版,而且从一而终,终生不悔。喜欢书,热爱出版,正是这份初心不改,一生只为一事来,才使得他面对时代和环境变化,面对各种诱惑时,理想从未动摇,才能够与作者打交道时从来都是激情投入,为人作嫁甘之如饴。

  说到勤奋,我想起那篇《埃及七日》,二○一一年他随团参加埃及书展,刚好赶上埃及动乱,回国后给我看上万字的长文,说都是在旅途上的飞机和大巴以及酒店里抽空在手机上写下的,这份勤奋真是少见,至少让我对比之下,无限惭愧;说到有心,可举本书《三访周有光老人》为证,写得绘声绘色,让人读来如在眼前。周老在北京三联(下文三联均指北京三联)出过十几种书,其中《耄耋文存》、《百岁新稿》等四种是我经手编辑出版的。三联八十年店庆,周老不假思索随手题词“历久弥新”,那天我和李昕一起拜会他的情境,也还历历在目。算起来,从一九九八年初次登门拜访(那时张允和先生还在世),我前前后后将近二十年间,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去过后拐棒胡同周老寓所,聊选题、谈书稿、送样书、送稿费,或者逢年过节趋候,喝茶、聊天,但除了一篇书评,至今没写下像样的文字,于今思之,不免抱愧于周老。反观李昕则不然,他和作者打交道会随时写日记,积累了大量素材,像《我对杨绛的三次道歉》一文,就是他根据那三天的日记写就。也多亏了李昕的有心,才在这些作者去世后,为研究者留下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不失为感性生动的传记材料;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些文章也是有价值的出版史料,足以传诸后世,有类于张静庐的《在出版界二十年》。

  说到学养,《〈胡风评论集〉的出版风波》记录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和政治的纠缠,可见史家识断;写马识途、吴敬琏的两篇,在大量感性交往记录之外,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物评传,笔触已经深入历史和思想深层。丰富的人生阅历,转化为过来人的历史敏感和文化人的历史担当,这从收录在本书中的《戚本禹和他的〈评李秀成〉》一文中可以看出,李昕一代人的情怀背后,是知识份子的风骨和出版人的气度。

  记得二○一三年深圳读书月,在份量最重的“十大好书”环节评选年度致敬出版人,我提名的李昕和几位成就显着的出版人最后评比,让评委会难以取舍。三联和一般出版社,尤其是一些引人注目的民营书商不同,在爱书人眼里,三联的特点是“大三联,小编辑”,哪怕做到总编辑,也是习惯于自觉地隐身在作者和书后,而不像许多出版社,更不像书商,是一个人的出版,往往一个人的去留影响到品牌的盛衰,所以在那样的评选中,李昕明显吃亏。我站起来给大家说,也许大家不知道的是,李昕是三联历史上的第一任总编辑,从恢复独立建制以来,三联只有总经理和副总经理、副总编辑;其二,大家评出的十大好书,三联有两本,《邓小平时代》和《故国人民有所思》,还有仅仅因为不能让一家出版社独占三本好书,而被大家忍痛和谐掉的“王鼎钧回忆录四部曲”,这些好书背后都有李昕的关键作用;其三,他快要退休了,大家可以看看以后三联的变化,就会回过头来明白他的独到贡献。那年李昕最终获评年度致敬出版人,继范用和沈昌文两位先生之后,成为三联第三位获此殊荣的出版人,那个奖项设立四年来,三联独占其三,可谓一段佳话。

  转过年来,三联领导班子调整,李昕退休。尽管三联依然好书不断,让人感慨“毕竟是三联”,但始终时代变了,那样的书也越来越少见了。回首往事,李昕常说自己“赶上了好时代”,甚至是“最好的出版时代”。一九八二年进入出版行业,对比此前,这么说自然可以成立;而在他退休之后,在咄咄逼人的新媒体和越来越不够友好的出版环境的夹击之下,传统出版的夕阳西下,确乎昭示了好时代的终结。

  我熟悉的李昕形象,一直是背着双肩包,头顶无檐软帽,脚蹬运动鞋。随着李昕的退休,三联大楼里少了这样的风景,多了无趣的寂寞。《做书:感悟与理念》出来后,我买了一批书分送给在三联编辑岗位工作的同事,因为我觉得他在这本书里谈到的出版理想和激情,三联的文化传统与出版特色,读来深有共鸣,颇多受益,因此推荐给同人翻读。在三联这么多年,用这种方式给编辑推荐书,这是第一次。

  李昕为“王鼎钧回忆录四部曲”宣传行销,忍不住喊出“你一定要读王鼎钧”,这次重温李昕的系列作品,我也忍不住要说:“你一定要读李昕!”

  李昕的这本新作,命我为序,我坚辞不受,因为他交往乃至深交的名家众多,都比我更合适作序。但我的坚辞挡不住他诚挚的坚持,想来固然因为他一贯提携后进的美德,也有我不仅在他九年三联工作期间一直在他属下效力,而且在他来之前、离开三联之后,我也一直在三联工作的原因吧。当然,我更愿意解读为我一直是他的粉丝读者,所以就勉为其难应承长者之命,拉杂写下这些读后感,以求证于李总的众多粉丝。

  二○一九年一月二十日

  (作者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副总编辑,本文为《那些年,那些书和人----一个出版人的人文景观》序言,该书香港三联书店2020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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